許又云(國立臺灣大學 職能治療學系二年級)
如果說生命是由一段段的記憶組成,那親情就是在這些片段的記憶中如水一般不可缺少但又難以察覺的存在,極其隱晦的投射在我們周圍的事物上。這是《如此美好》給我的感受。
這齣劇的故事背景是父子第一次準備一起出國,劇情則在誤點的班機、父親的回憶以及遲遲未赴約的兒子間交錯呈現。整齣戲以父親的第一人稱為敘事角度,觀眾的視角也隨著父親片段的回憶轉換。透過這些日常的回憶刻劃一個父親的孤獨感,縱使父親不斷強調一個人可以自在不受拘束,但事實上內心是極度渴望陪伴的,明明是在回憶自己過往的故事,內容卻總是圍繞在兒子身上。在空間安排上,整個舞台被切割成兩塊,兒子一直都被關在透明的房間裡,像是完全獨立於敘事的時間線之外,觀眾可以很清楚地同時看見舞台上的父親和房間內兒子的一舉一動。父子間唯一連結是那一通通未接或是無聲的電話,而這唯一可以有言語互動的部分卻又在接起電話後終止,其餘互動近乎是零。從最後父親對兒子說的話推測,父親應該已經不在了或是介於意識和無意識之間,兩人在台上因空間的分隔看起來像是兩個完全不相關的時空,但又在各個關鍵時間巧妙地同步,在肢體上補足了言語所缺乏的對話性,大多是父親先有口述和動作後,兒子的空間才會再跟上,用這樣的方式回憶和懷念父親,也是讓觀眾能建立兩人間情感連結。
在《如此美好》中,投射是其一最重要的情感表現方式,透過投射將父親對兒子的愛和思念轉移到其他人事物上(樓上鄰居/盆栽),相較於明顯直接地表達,這樣的方式更細膩的詮釋了做為一個父親是如何處理自己的情感同時又保有自己對於父親這個角色的期待。除了角色內在的情感投射外,還有另一層面是觀眾對於角色的投射。全劇只有父親一人的人聲,無論是對有形的對話者(樓上鄰居)還是無形的(回憶中的人),舞台都只呈現了一半的對話。但這樣的留白並沒有造成劇情理解上的困難,反而提供觀眾自己想像的空間,每個人所帶入的人物型態、回應、情緒等都會根據每個人的生命經驗而有所不同。劇中的三個角色並沒有名字,只有身分的代名詞,對於演員或觀眾來說,都是一種互相投射,父親可能是任何人的父親,兒子也可以是任何人的兒子。王靖惇導演在演後座談提到,這個劇本的某些台詞是他和他的父親實際的對話內容,透過演出將自身的情感投射在角色身上,進而重新詮釋、理解並找到解答。
劇中運用大量具體的物件來營造出畫面感,許多抽象的情感或畫面也透過實體的物來呈現,其中最重要的元素就是「水」。就我的解讀來說,水的意象代表著父親的存在,但並不只是實質上活著的存在,而是在兒子生命中、記憶中的存在。水的形體不斷出現在兒子的房間裡,從各個角落湧出,直到整個房間泡在水裡。對此不合邏輯的情況,兒子卻是毫無反應,彷彿感受不到這一切,但行動、生活等卻又深受這些水影響著。隨著水量越來越多,兒子才漸漸開始和房間內的水互動。這個互動關係的轉變可以對照到悲傷的幾個心理階段,最一開始的毫不理會就是一種「否認」的表現。接著進入到憤怒的階段,兒子不斷用手腳潑濺出大量的水花,同時另一個空間的父親則是以劇烈的咳嗽來概括了年老虛弱的身體,透過激烈的聲響(咳嗽)和動作呈現出兒子對於父親的狀態的無能為力和憤怒。而最終,兒子拿起被水浸濕的一套寬大的衣服,從身材看來應該是父親的衣服,緩慢地穿在自己身上,就是一種「接受」的意象表現。配合著父親的口白可以連結到那泡了水的衣裳就是父親臨終時扭曲的身體型態,那樣經歲月磨蝕的身體看起來是如此美好。用穿上衣服的實際動作來詮釋兒子接受父親的存在和離去,即便如穿著全溼的衣服一般不舒服,但這是作為一個兒子最後和父親的連結和懷念。
《如此美好》把作為一個父親對孩子最細膩的愛、最深切的期盼和對陪伴的渴望具象的呈現出來,讓觀眾在不知不覺間一起進入共感的情緒和氛圍,重新檢視自己對親情的理解和感受。
《如此美好》
演出|動見体
時間|2022/03/06 14:30
地點|水源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