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時間之外的路徑——《2034:未來鹿港》
10月
15
2022
2034:未來鹿港(狂夢藝術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837次瀏覽

由鹿港囝仔及保鹿運動協會主辦,始於2015年的今秋藝術節【1】,今年邁入第六屆。長達一個月的藝術節,展覽、講座、走讀及工作坊接續於鹿港舉行,其中亦邀請到狂夢藝術帶來兩場(一夜一午)環境劇場演出《2034:未來鹿港》。(以下簡稱《2034》) 

日本殖民時期,曾在1934年於鹿港進行「市區改正」計畫【2】,拆除不少建物,影響既有聚落型態及景觀。《2034》依此背景出發,從中山路一處修繕中的古宅為起點,帶領觀眾繞進街巷,凝視各種建築風格交會的生活空間,最終走向鹿港發展的源頭「舊鹿港溪」。藉此,作品試圖重新問題化,在該事件百年後,距今不遠的未來,人們將會如何認識及想像鹿港。

事實上,近年著力現地創作的狂夢藝術,今年七月才在鄰近區域,發表同為移動式展演的《鹿港有條舊港溪》【3】,演出規劃與《2034》略有相似之處(同樣觸及水文、地點皆有龍山寺等)。我未觀看前作,但可想見兩件作品應有某種延續性的思考與關係。


2034:未來鹿港(狂夢藝術提供)


格外殊異的時間感

考掘歷史進而想像未來,這可能不足為奇。不過,《2034》對我來說最饒富趣味的也正在於此:勘察調研後,共同創作者們【4】究竟如何處理時間及空間,以創造現地遊走的體驗?面對底蘊深厚的古城,在作品介入後,觀者能感知何種時間及空間的變化?而此感受,又能否進一步誘發意識的活性,成為對話未來或產生行動的契機?

從時間來看,《2034》確實營造了某種超然感知,佈局出特殊的時間觀。演出約莫兩小時,儘管在豔陽下全程步行,要不是後來天光漸暗,觀看過程我幾乎忘卻時間不停流逝的現實。整段路程彷彿凝結於一刻,越渡時間的一行人正在裡頭重新探勘世界一番。仔細回想後發現,作品裡有諸多不相對稱的時間軸被混合交錯,致使彼此產生幽微的參照與對話關係:有講述往事的訪談錄音;有直指「現在是過去的未來、未來是現在的未來」的台詞;有中場休息的時間提醒;也有街景本身存有的當下。尤其,當與民眾相遇,我們成為被觀看者時,時間感的層次格外殊異。觀眾既在現場,又在理解過往,同時又陷入作品營造的時空,指向始終將臨卻又未至的時刻。


2034:未來鹿港(狂夢藝術提供)

儘管作品內部時間有自己的秩序與邏輯,不過因表演調度保留了充分空檔(表演者不時沒入或鑲嵌在街景裡,靜靜地喚醒觀者意識),使得觀眾雖不停被督促往前,但仍有呼吸與感覺的餘裕校準各路時差,讓思路保有理性與感性的動態平衡。也就是說,透過作品,觀者的確不只能以此時此刻來認識鹿港,更可在不同的時間裡徜徉,時而沈浸、時而旁觀。


表演介入交疊改正的市區空間 

若從空間切入,則能更進一步發現作品偶然的魔幻力量。整體路線選定多處緊鄰住宅區的斷垣殘壁,表演者總是即刻進行臨場表演(多次察覺鄰居探頭,工作人員正在解釋,有可能並未先行溝通)。放眼望去,能見到廢墟、紅磚屋、透天厝、古蹟,或現代建築等不同質地的空間交疊,這都成了《2034》的表演舞台,以及要人想像、揣測未來的景象。表演者步行期間總拿著大黃燈籠,上頭寫有馬戲、舞蹈、行為藝術、公共空間等字樣。這不僅時時明示演出囊括的形式,更處處提醒觀眾眼前所見、所感的狀態,盡皆有層表演的介入。 


2034:未來鹿港(狂夢藝術提供)

不論試圖將身體塞入門框、無預警高攀鏽蝕鋼樑、在瓦礫堆裡踩踏漫舞,或只是任意在屋前嬉戲講述。種種看似不明所以、未必前後銜接的表演段落,無不令人在凝視的經驗裡,四處探索、探問了起來。於是,空間的表演性被打開,令人察覺,之所以有這麼多差異極大的建物並存,不只是各種時期的累積,更是生活其中及治理地方的「人」表演出來的痕跡與場景。

打從開場邀請觀眾觀察古宅,到穿越宅間修繕部分,開啟後門通往紅磚巷時,已可發現,此作所謂「未來」,絕非錨定「之後」,而更是積極向「之前」或「之間」提問。因此不難理解,《2034》試著引人走進的,是時間與空間的裂縫。透過非比尋常的身體表現,重新凝望當下與現場,進而展開荒蕪與奇觀背後,前世今生的多重思索。扯鈴、鋁梯、大毛筆及大立方體等道具運用,可謂精妙得宜。表演者的操作不只展現技術,更是藉此在空間中,呈現人的各種精神狀態,讓觀看有了更深遠的意涵。


2034:未來鹿港(狂夢藝術提供)

總體來說,此作不以完整或據實呈現所見所聞為目標,而是經多重轉化,融入創作者各自擅長的形式來詮釋與表達。或許某些段落轉化過度,令人未能吸收讀取,或偶爾不易與題旨連結,還在摸索可能的訊息便需快速經過,甚為可惜。不過,《2034》的觀賞經驗仍屬深刻,它帶來獨特的凝視時空,閱讀地方的方式著實變得有別。

差異的閱讀能將觀眾帶往何方,尚未明朗,但必須肯定,狂夢藝術走出來的路,頗為值得繼續看下去。至少,我被黃子溢結尾操弄著火大立方的演出深深打動。不是特技撼動人心,而是一路走下來,立方體被賦予了某種空間上的意義。當它被置於頭頂旋轉,使他產生專注且謹慎凝視的目光時,看似與該地無關的特技表演,邊界於是被晃動了起來。 

 

註解:

1、曾經隨樂團至義大利演出的張敬業,在當地看見至外地讀書工作的青年,總會在藝術季期間返鄉協助,種下他想為家鄉鹿港做事的念頭。自2012年起,他與返鄉夥伴共同發動每月一次「保鹿運動」,號招關心地方事的居民展開各項行動及在地連結方案。2015年逐漸將運動經驗帶入策展概念,舉辦第一屆鹿港藝術節《今秋會》,訂定三大節慶目標:(一)帶動地方社群(青年、商家、社區)參與;(二)以表演藝術,重新建立人們與歷史空間的關係;(三)透過表演,重新詮釋在地傳統藝術。隔年,正式更名為「今秋藝術節」,一路發展至。2020及2021年曾兩度停辦,依著前兩年調息,日後將改採三年一度的節奏策辦。以上參考來源為訪談文章〈從義大利藝術節到回台灣撿垃圾──鹿港囝仔張敬業守護家鄉3部曲〉、「2019今秋藝術節」官方網站,及「2015鹿港藝術節」ACCUPASS紀錄頁面。藝術節歷年來活動報名與售票,皆使用ACCUPASS平台,今年亦是。(以上網頁檢視日期:2022/10/05)

2、日本殖民臺灣期間,曾於多座城市進行「市區改正」計畫,將當地人們長遠以來發展的居住、商業空間及街道進行重整,拆除建物、拓寬道路、重塑立面及棋盤狀規劃等,皆是計畫常見的方式。鹿港的市區改正計畫於1934年進行,主要執行區域為昔稱「不見天街」的經濟要道——鹿港大街(五福街),即今日的「中山路」。當時日本人將該路段的頂棚、兩旁商家拆除,拓寬空間轉為道路使用,並將街屋立面重新改建。資料參考自畢業於臺大城鄉所的鹿港人王麒愷文章〈從全景敞視到抗議空間:鹿港不見天街的拆除與拓寬〉,相關歷史照片可參考「國家文化記憶庫」。(以上網頁檢視日期:2022/10/05)

3、彰化縣政府為慶祝即將建縣300年之際,選定鹿港於今年舉辦「2022彰化走讀藝術節」。其中一項展演活動為「實驗劇場」演出計畫徵選,共計三檔節目入選,狂夢藝術《鹿港有條舊港溪》即為其中之一。相關演出評論可參考評論人梁家綺文章〈以物為象,以身觸界——《鹿港有條舊港溪》〉。(檢視日期:2022/10/05)

4、共同創作者包括:魏暉恩、曾少彤、趙亭婷、吳顥中、陳恩彤,及黃子溢(同時也是導演)。

《2034:未來鹿港》

演出|狂夢藝術
時間|2022/09/25 15:00
地點|彰化縣鹿港鎮玉渠宮、龍山寺、鹿港溪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整體而論,《台北大空襲》的表演與音樂,導演的場面調度與節奏掌握,都有不錯的表現,作品的娛樂性,在觀眾的熱烈反應中得到印證,也再次確認音樂劇在本地表演藝術領域中的優勢與潛力。只是,如果創作者的目的是邀請觀眾,重回歷史現場,親身感受個人在空襲期間的生存困境與意識掙扎,我以為還有努力空間。
4月
22
2024
「眷村」在導演手中,不僅僅呈現了往往被理解為封閉的一面,這個看似封閉的限制卻反向成為導演手中創造劇場經驗的元素,有效地將現實轉為美學,成為當晚演出最令人眼睛一亮的表現,頗有前衛劇場的能量,也是近些年看到劇場創作者中,最紮實且絲毫無法遮掩對劇場形式的才華與熱愛的新銳導演。
4月
22
2024
《裂縫 — 斷面記憶》難能可貴在此刻提出一個戰爭的想像空間,一個詩人對戰爭文本的閱讀與重新組裝,具象化為聲與光、人與詩、風與土地的行動劇場,從城市邊緣發出薄刃之光。
4月
16
2024
即便創作者很明白地點名熱戰的軍工複合體、操弄代理人戰爭的幕後黑手等,當我們面對霸權,就一股熱地迎合與慾望的積極投射。若我們像悲劇人物般拿不到自身的主導權,那「反戰」到底要向誰提出呼聲,又有誰又會聽見反對的訴求?
4月
16
2024
由於沒有衝破這層不對稱性的意志,一種作為「帝國好學生」的、被殖民者以壓抑自己為榮的奇怪感傷,瀰漫在四個晚上。最終凝結成洪廣冀導讀鹿野忠雄的結語:只有帝國的基礎設施,才能讓科學家產生大尺度的見解。或許這話另有深意,但聽起來實在很接近「帝國除了殖民侵略之外,還是留下了一些學術貢獻」。這種鄉愿的態度,在前身為台北帝大的台大校園裡,尤其是在前身為南進基地、對於帝國主義有很強的依賴性、對於「次帝國」有強烈慾望的台灣,是很糟糕的。
4月
15
2024
戲中也大量使用身體的元素來表達情感和意境。比起一般的戲劇用台詞來推進劇情,導演嘗試加入了不同的手法來幻化具體的事實。像是當兄弟中的哥哥為了自己所處的陣營游擊隊著想,開槍射殺敵對勢力政府軍的軍官時,呈現死亡的方式是幽魂將紅色的顏料塗抹在軍官臉上
4月
15
2024
《Let Me Fly》的音樂風格,則帶觀眾回到追月時期美國歌舞劇、歌舞電影的歡快情境,不時穿插抒情旋律作為內在抒發,調性契合此劇深刻真摯、但不過度沉重的劇本設定。
4月
12
2024
因此,當代的身體自然也難以期待透過招魂式的吟唱、紅布與黑色塑膠袋套頭的儀式運動,設法以某種傳承的感召,將身體讓渡給20年代的新劇運動,以作為當代障礙的啟蒙解答。因此,黑色青年們始終保持著的這種難以回應歷史的身體狀態,既非作為歷史的乩身以傾聽神諭,亦非將僵直的歷史截斷重新做人。
4月
11
2024
劇作前後,笙演奏家宮田真弓,始於自然聲中出現橫過三途川,終於渡過三途川後與謝幕無縫接軌。無聲無色,不知不覺,走進去,走出來。生命與死亡的界線,可能並沒有我們想像中那麼分明。
4月
09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