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悲傷的探問著——14th新人新視野《在山海來去》
6月
06
2022
在山海來去(國家文化藝術基金會提供/攝影吳柏源)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2049次瀏覽

楊美英(特約評論人)


據稱,這是國藝會「表演藝術新人新視野創作專案」(以下簡稱「新人新視野」)自2008年啟動至今,在去年因疫情取消演出之後,首次進行國表藝三場館的北中南三地巡演。身處衛武營國家藝術文化中心繪景工廠的觀眾席,眼前顯得特別高挑而寬敞的空間感,筆者雖無從比較與其他表演場地的差異,仍可在當天某些觀演時刻感受到作品片段與現場空間之間交融的美感,例如《在山海來去》。


來去於痛苦與悲傷之間

第14屆新人新視野一共推出三部作品:洪儀庭《黑暗的光景》、林廷緒《在山海來去》、高偉恩《我是既快樂又悲傷》。其中的《在山海來去》,可說是語言極少、肢體動作為主,整體結構大致分為三部分:獨舞、轉場、雙人舞【1】。


在山海來去(國家文化藝術基金會提供/攝影吳柏源)

首先是一人獨舞(陳欣瑜),全身穿著膚色,從右半舞台若干堆疊的棧板、牛皮紙箱之間現身,蠕動、爬行、扭動、翻轉四肢等,創造了或人初生或幼獸、漸漸發育長大的可能聯想,然後她站立、行走,表演區轉移至左半舞台,上方降下長條型白色照明燈具,冰冷的白光下,獨舞者已換上紅衣白褲,進入一段悲傷回憶的敘事之中:媽媽離世前的最後時刻。只見她用右手挖入嘴內,用力伸向喉嚨深處,一次次,直到不由自主的發出嘔吐感,強烈而真實。爾後一連串諸如:僵直的身體顫動、抽搐,左手拉右手、四肢爬行,或單手拉長、於地板寫字,左手握著右腳掌,蹣跚爬地,又如雙手錘地、左手捶打身體、右手抓著頭向地上去……諸多舞者身體上的不協調、拉扯、自我抗爭,在在讓觀者之我深深感受到無比的痛苦。接著,她開始跳躍、向上跳躍、至疲累,雖然並沒有刻意投射的悲傷情感,卻透過她的身體直接傳遞了創傷感;末了,女舞者的雙眼睜大、嘴放大、靜默,無聲的吶喊狀、了無生趣樣,然後她以右手拍打胸口,一次又一次,聽著拍打聲一次次,身軀晃動著、漸快、很快,終至於落地、翻滾【2】——全場暗黑。哀戚悲痛的氛圍,迴盪不已。


換場與文本的情感結構

接下來,一個轉場:昏暗的現場,首先傳來叢林蟲鳥窸窣聲響、夾雜著陌生模糊的原住民語言,從觀眾席上方走下三個人、手持電筒,成了舞台上僅剩的光源,觀眾肉眼無法看清什麼,隱隱感覺像是在探照、搜尋什麼的行動者。一會兒。台上淨空了,燈光微亮,進入本作品的下半段。

兩位女舞者身著黑色長褲、上身赤裸,於光影斑駁的地板上,襯著海浪聲,曼妙齊舞,又或偶有張開手腳和身體的邁步動作,讓筆者直觀的和民俗神將的形象連結;這一段的流暢律動,猶如潮汐起伏的海湧聲息,和諧而舒坦的日昇月落;筆者注意到立體環場共鳴的水波滾滾、浪濤翻騰,產生頗強的聲景效果,而特別高挑的舞台上方所投射下的縷縷光束,讓人想起穿越林間的光線和幽微的樹影,如是的舞者身影、光影搖曳,建立了展演現場擬真自然的和諧呼吸……輕輕、微微,身聲一起緩緩降低,燈光漸漸暗下。最後一片安靜,留給現場觀眾。


在山海來去(國家文化藝術基金會提供/攝影吳柏源)

前後兩段的肢體動作語彙風格看似相當迥異,然若干打開身軀、打破優美取向仍可見到一致性,特別是獨舞者所展現賁張的身體能量,接近失控、起乩狀態的悲慟,對於生命的消逝只能無奈無聲哀嚎,氣勢威猛而為之撼動!再者,巧妙的轉場手法,同時處理了舞台換場與表演文本的情感結構,呼應了編舞者林廷緒的核心理念「回首對自身最深層的叩問」【3】。只是,下半段的雙人舞,就現場觀演而言,整個始終兩點一線的場面構圖,似乎略嫌平面化,無法完全與某些巨浪席捲的立體聲景之間互動、回應,是唯一自感缺憾之處。但瑕不掩瑜,期待如此身體性強烈的舞蹈創作,再有下回新進展。


註解:

  1. 《在山海來去》售票資訊如下,編創:林廷緒,演出舞者:陳欣瑜、文韻筑、趙怡瑩、謝知穎、顏晟文。現場公告節目異動:原訂2022年5月28日、29日於衛武營國家藝術文化中心繪景工廠演出《在山海來去》節目,因故調整演出內容(演出者趙怡瑩此場次無出演)。
  2. 觀演後才知這段獨舞與表演者自身背景相關,且於演後座談或節目單內容亦可互相參照:民國60年代是臺灣加工廠開始興盛的時期,陳欣瑜的父母在80年代也開始自營加工廠至今,在民國100年她的母親因病痛離開了這世界。
  3. 《在山海來去》節目單,林廷緒:我講的不是蘭嶼與達悟族的故事,而是回首對自身最深層的叩問,生命是如此的稍縱即逝,我們猶如只是那片海的一處浪花,出現又嘎然消失,再融入那片大海。

《在山海來去》

演出|林廷緒
時間|2022/05/28 14:30
地點|衛武營國家藝術文化中心繪景工廠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林麗珍與無垢的舞者們在《潮》中,讓「觀看」本身成為一場修行。這部作品不是舞,而是一場被拉長至極限的儀式;不是隔岸觀「潮」,而是自身與萬物的一場深度對話。
11月
06
2025
在《關不掉的耳朵》好似「聽見」這件事只剩幽微,甚至憂鬱的狀態詮釋,但聽覺何曾不為人帶來喜悅呢?故這成了整部舞作我最大的疑惑。
10月
30
2025
在被聲音主導的身體中,舞者的主動性是否仍存在?下半場雖清晰呈現概念,但也稀釋了上半場聲音牽動身體時的未定能量。然而,這提醒觀者:聲音並非單向施力,而是一個與舞者互動、需解讀與回應的活體。這種動態平衡既是作品魅力,也揭示了聲音作為藝術媒介的深度——既能統合,也能挑戰舞者與觀眾的感知邊界。
10月
30
2025
在此,每一個舞者既是一個獨特的 tiaen——承載著各自的生命經驗與力量;同時也是 tiamen 網絡中不可或缺的連結節點。正如劇場牆上那幅巨大的螢光抽象布幕所示,這些青年舞者的身體便如電路板上交錯的線路,不斷地在運作、傳導、生長。
10月
23
2025
回看《在場》,當「消逝」成為既定的事實,陳柏潔轉而以多媒介的方式尋索存在的型態。即便萬物終將受制於時間的流放,她的身體卻在追趕、停滯、再現與媒介碰撞之間,開啟對「存在即是不在」的叩問。
10月
20
2025
這樣的處理,不僅是單純接納身體的差異,更將其轉化為對身體能動領域的積極拓展,這種對身體內在疆域的拓展,在舞台上找到其結構性的對應——體現了個體在社會失衡機制中的實踐。
10月
15
2025
何曉玫的《林投姐》無疑是對該鬼故事的重寫與新探,透過米堆,引領我們來到她魅惑的肉身,其幽玄宛若林投與花的綻放,浩瀚猶如海景到混沌宇宙的顯像。
10月
09
2025
換言之,編舞者將文本中的權力結構精準地轉譯為舞台語彙,卻忽略了權力關係本身並非全然靜止不變。這樣的缺席,使作品錯失了叩問的契機,讓觀眾只能被迫面對「等待的僵局」——在已知的等待中,繼續等待已知。
10月
09
2025
然而,當她以語言交代創作脈絡時,這段說明卻宛如劇透——因為即便沒有這段前言,每個段落早已如其標題般清晰可辨,作品更像一齣舞劇,有著明確的文本依循。這種安排雖保證了可讀性,卻也相對削弱了舞蹈本身「身體說話」的空間。
10月
07
2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