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思鋒(2019年度駐站評論人)
現場某面牆上,貼著一組「集體記憶」的關鍵詞定義。可是遊走在這個集結九位與台南各有淵源的年輕創作者,混合錄像、攝影、裝置、行為、戲劇等媒材/媒介,以「反台南鐵路東移」為事件中心的展演現場,其實呈現至少兩種集體記憶的型態。一是這些創作所紀錄、投射的人事地景,圍繞著社會事件的原生場域,以及該區域居民或普遍或個別的生活圖景,因為地理的集中與生活時間的重疊,因而積累了某組集體記憶;二是這些創作者通過這項不只因為地形特別,更基於歷史肌理而有意識地選擇寶藏巖演出的創作計畫,共同創造著對此事件及捲入其中的人事地景,一種「想像的集體記憶」,這裡的集體記憶便不以固著的地理範圍、實際的生活經驗為涵義,而是混雜創作者們在田野調查與藝術創作的前後過程(並且其間兩者很有可能一再往復、相互追逐),游移於旁觀與介入之間、他者與自我之間,不斷調度拉近或退遠的建構式記憶,以及在這項計畫的進行時間之內,集體創作的社群記憶。
拆除中:樹、黃絲帶、菩薩與撿骨師(巧克力與玫瑰工作室提供/攝影郭宸志)
就演後與策展人的短暫交流,捲入「反南鐵東移」其中的大部分人,似乎都已認定不太有翻盤的可能,地方政府也已進行拆遷作業。也就是說,對從去年底開始陸續走入事件現場的策展人及創作者們來說,《拆除中:樹、黃絲帶、菩薩與撿骨師》(後簡稱《拆除中》)面對的並非抗爭中的事件現場,而是趨近「後事件」的生活現場;譬如古知典的〈我鋼筋過這裡〉,演的是一個不時騎車到拆除現場,撿鋼筋去賣的人;陳顥仁〈永晝的房〉把隔間的牆面與自己的身上貼滿日曆,坐在角落一動也不動,像被日常壓得動彈不得、失魂落魄的遊魂;李婉寧〈我們在生長,這個城市也是〉躺在一片盆栽土,不斷後撤與事件的距離,人與城市同歸於塵土。
可以說,「想像的集體記憶」更是《拆除中》的主旋律,作為社會事件的「反南鐵東移」則退至創作的背景。雖則如此,現場的展演與該事件仍存在著相互依附的關係,事件在展演中的後撤,加上由於其與「反南鐵東移」一開始就形成同一向度的認同,因此演變為展演現場流於個體感性的抒發,不是計算為1+1+1……,而是1=1=1……。
換句話說,它並沒有重新打開我們對於事件的認識,打開劇場作為公共領域的可能,卻一開始就與事件的「反」的光譜貼在一起,清楚地相對於支持拆除的另一光譜,反而自我簡化地變成各自表述與抒發的單向度發聲場域。雖然如此的劇場媒體作用可以反浮淺的大眾媒體與官方說法,但不像《拆除中》某些創作曾於南鐵東移的區段展演過,展演可藉著與場所的相互呼應,生成相對飽滿的意義、岔出的想像。在寶藏巖的室內展場,卻反向揭露了形構「想像的集體記憶」的危險與陷阱──懷舊與浪漫。
《拆除中:樹、黃絲帶、菩薩與撿骨師》
演出|巧克力與玫瑰工作室
時間|2019/08/28 20:00
地點|寶藏巖國際藝術村山城53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