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察結構而沒有然後《藝術之子》
5月
02
2023
藝術之子(國家兩廳院提供/攝影張震洲)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441次瀏覽

文 林宗洧(臺灣大學社會學系)

《藝術之子》首先立體化了四名劇場中的女性:舞蹈老師(作為導演的妻子)、資深女演員、新進演員(作為女主角)與排練助理,以及一位擁有資源與「至大」權力的男性導演角色。導演角色試圖引導演員以舞蹈化的身體組裝出契訶夫的《海鷗》,在過程中觀眾逐漸拆解劇場所搭建起的權力結構,看見四位女性都成為劇場的受害者,「創傷身體」成為本劇前半段試圖凸顯,也恰好是後半段試圖消解的客體。

電影《海鷗來過的房間》,同樣是基於《海鷗》揭露了劇場導演與演員的愛慾關係,在同樣的結構裡,我們也看見本劇的導演角色擁有很大程度的「換角」權力,這使得演員只要不被導演角色喜愛,就很容易被排拒在表演之外。我們可以將其解讀為對於劇場作為「陽剛」空間的控訴,無論是排練助理修改了現場紀錄、女性刻意的被引導出情慾的身體,甚至是中場休息時間在外頭輪播的導演角色受採訪影片,《藝術之子》的確都站穩了批判的腳步,由內而外、從後場到前場的解構了藝術的搭建,或許也只是巧言令色的、權力機制下的一環。《藝術之子》也透過具象化的精神分裂(兩個女人的出現)、投影出排練紀錄,與攝影機的不斷介入,成功的辯證出演員身體是如何受到劇場後台的物質中介而組裝出前台的表演。在這樣的組裝過程裡,權力的確無所不在,而不只是男性導演一人所為。

然而,後半段佈景一變,我們就來到了種滿植物,象徵著女性賦權空間的工作坊。我們在前半段洞察了劇場的陽剛權力結構,觀眾與女主角卻落腳於遠於藝術的城市郊區,這對我而言代表著《藝術之子》的逃離與妥協。我們當然可以說,每個女性都有自己面對在劇場中所受創傷的回應方式,而的確,本劇指出排練助理繼續巡迴演出、舞蹈老師仍是導演妻子,資深女演員則演到退休為止,展現出了多樣化的職涯路徑。可是對觀者而言,這正好再次解組了本劇前半段所構建而出的集體「創傷身體」,讓創傷回到個體去解決,甚至在劇中也展演了資深女演員對於女主角的怨懟——綜上所述,這一切都指向角色自身沒有足夠「忍耐」的特質,也沒有試圖想像在劇場界裡的改造路徑,這讓後半段對於劇場結構的批判力道大幅降低。本劇的導演似乎也在多次訪談中明言,她目前仍沒有答案。


藝術之子(國家兩廳院提供/攝影張震洲)

或許從本劇的探索中,我們可以重新看待劇場中的「偉大」女性演員,是否經常是侷限於陽剛結構所製造而成的模樣?那麼,這樣的陽剛結構又應該如何多點破除?若我們舉本劇中排練助理看似「妥協」於劇場的行為,我們就可以更複雜化在藝術組裝過程中所摻雜的個人想望(aspiration)、劇場資源,以及試圖回應的議題與展演方式。另一方面,本劇透過安排一男四女的極度人數不平衡,試圖強調導演的權力是至高而難以動搖的,然而,或許我更想看見的是,劇場中的女性是如何受到整體結構的牽動,卻又同時可以在有限的行動空間裡開拓、翻轉現有權力結構(以導演為優先)的可能性。這時,身體或許就不再只是負面,可以被男性所佔有的客體了。

《藝術之子》

演出|黃郁晴X娩娩工作室
時間|2023/04/06 19:30
地點|國家兩廳院實驗劇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或許正因為拒絕簡化事件過程,編導將本劇的命題從上半場的藝術環境的受害經驗,跳接到受創後的「創傷症候群」。孩子作為一己生命的延續,拉長了敘事的縱深,也讓加害者男性導演角色更「魔鬼化」,他的幻影依舊出現在陽光屋各角落⋯⋯
5月
02
2023
《藝術之子》所描述的正是發生於排練場的男性導演權勢性侵女性演員的故事,並透過劇場觀看一個多重疊合的複雜空間。⋯⋯穿透藝術表層而埋藏於鏡頭之下的對性的凝視,卻好似同時「合理地」存在於「雙方合意」的觀演關係之中。最終,血紅的戲服仿若「為藝術獻身」的劇本,傳遞於囚禁在黑盒子的劇場女性之間。
5月
02
2023
以此試想,全程都在旅社內移動的觀眾們,於這次的觀演過程,除了迎來角色扮演和情節推動等部分,如果在表演文本的空間動線、戲劇調度,能有些場面或節奏的設計,或可讓觀眾對於現場的實體環境、視聽氛圍等,獲得更多關注甚且欣賞、凝視、呼吸的時刻
11月
22
2024
金枝演社的兩部新作品,只看劇名或許會覺得有些莫名,但作為中生代創作系列的第二部,兩齣戲劇的風格迥異,卻都以動物為核心帶出生而為人的孤寂與無奈,藉由動物為象徵各自點出了時代下人性的問題。
11月
20
2024
《安蒂岡妮在亞馬遜》向觀眾提出質疑:當威權抹殺自由、集體壓抑個人、文明掠奪自然,身處其中的我們將何去何從?為此,導演意圖打破性別與身份的限制,當演員跨越角色身份,當「安蒂岡妮們」不再侷限於特定性別與種族,眾人皆是反抗暴力的化身。
11月
20
2024
當我說《巷子裡的尊王》的正式演出,是一個進化版的讀劇演出時,我要強調的是導演、演員、和設計者如何善用有限的資源,以簡樸手法發揮文本的敘事能量,在劇場中創造出既有親密關聯,又能容許個人沈澱的情感空間,更有可以再三咀嚼的餘韻,是令人愉悅的閱讀/聆聽/觀看經驗。
11月
14
2024
在我看來,並不是省卻改編與重塑情節的便宜之道,相反地,為鄉土劇語言嘗試接近了「新文本」的敘述方式,讓過去一直以來總是平易近人、所謂「泥土味」親和力的鄉土語言,有了另一種意象豐饒的前衛美學風格。
11月
08
2024
由莊雄偉與林正宗導演、鄭媛容與郭家瑋編劇的《鬼地方》,採取策略十分明確,選擇捨棄具體角色與故事,直接拆卸自書中、未做更動的文字(但大幅翻譯為台語)提煉出「風聲」的意象;或以古典音樂術語來說,成為整齣戲的「主導動機」(leitmotif)。
11月
08
2024
米洛.勞不僅讓觀眾直面歷史的傷痕與當下的現實,也喚醒了我們對於道德責任與社會正義的思考。在這個充滿挑戰的時代,劇場成為一個重要的公共論壇,讓我們重新審視自己的立場和行動。
11月
04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