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蘇恆毅(專案評論人)
真快樂掌中劇團近年來的作品,從《王爺飯》、《孟婆‧湯》、《一丈青》、《掰》等作品,無論是家族故事、布袋戲美學的實驗、人偶關係等主題,均有所嘗試與創發,並於《指忘》中有統整性的收束。而這些作品也確實為臺灣的布袋戲演出走出新的、且是可以被實踐的路。
本次的《壵》,看似從臺灣戲曲藝術節的主題「英雄‧超時空」的命題作文,而自《喻世明言‧羊角哀捨命全交》取材,透過賢士、義士、烈士討論英雄的意義究竟為何,也同時對布袋戲舞台美學此一議題,亦有延伸性的製作。
《壵》的舞台使用,是以白色布幔營造出雪地與冥河的意象,同時也作為劇中皮影戲映射楚元王與秦始皇的權威身影的布幕,也由於劇中並無彩樓等固定的戲台,因此演師亦會隱身於布幔之中操偶,使演師本身即是戲台。此種操作形式,在《孟婆‧湯》中均曾出現過,且舞台的自由設置,於《一丈青》中透過戲箱的設置亦可得見。但相對於過往演出,《壵》則是傾向在演出偶戲時,將演師「隱藏」,藉以突顯出地母的凝視,進一步令觀看的角度並非只是「觀眾-戲偶」的雙方投射,而是「觀眾-戲偶-女神」三方投射下,英雄在悲壯之後的蒼涼關照。
壵(真快樂掌中劇團提供/劇照王弼正)
演師隱藏於布幔之後,說書人卻現身於觀眾之前。柯加財的聲音極富韻味,無論是在講述故事、或詮釋角色,都讓人沉浸在演出中。且此說書人的身分,也將舞台上的時空進行切割:一為主線的英雄故事,二為從日常生活中的情境帶出布袋戲的存在意義。
在日常情境中,柯加財是演員,而飾演地母的劉毓真則為打掃阿姨,打掃阿姨對於表演的疏離、演員扮演的布袋戲演師則有著執著的熱情,兩相對照,與主線演出中,英雄對於成就的執著感、以及地母凝視卻不介入的現象相呼應,也點出布袋戲在日常生活中的現象:一般人對此表演藝術的疏離與淡漠。
至於英雄故事的演出主線,雖取材自〈羊角哀捨命全交〉,且依循原著脈絡進行敷演,卻將荊軻與高漸離刺秦王之事有更多著墨,透過楚元王與秦始皇兩個偶本為一體,表現出帝王的兩面,藉以延伸出兩組英雄敘事的不同背景,以及後續故事的發展,本無可厚非,且兩組人物面對的世態,也確有各自的悲壯情懷。但小說後半,雙方為奪香火而起爭執一事,演出並未對此衝突有更多的詮釋與說明,只以「為爭一時英雄名,少年英雄白骨冷」帶過,反倒顯得英雄器量狹小,全無生時的英豪,只有左伯桃為解羊角哀之危而自刎的悲壯在此提升。
從劇名可見,《壵》是要討論賢士、義士、烈士此三「士」的英雄意涵,但從雙方爭香火的兩敗俱傷,只成就了左伯桃之義;地母的凝視哀憐,似乎在說:生時名聲與死後受饗,都是浮名、終將雲散。既如此,無論是羊角哀與左伯桃、或是高漸離與荊軻,他們一生追求的、以及作品要帶給觀眾的,究竟是什麼?是犧牲的壯烈,還是終歸黃土的虛無?若只是應了地母在蒼茫中的關懷,那世間的英雄將不復存在。
此外,劇名的「三士」字形意象似乎也成了作品製作的束縛。演出前,觀眾席前擺放了四尊戲偶,而演出時,四個角色也都各有戲分,已讓觀者期待四個腳色平分秋色。但在雙方爭鬥時,高漸離與荊軻合為一個大偶,似乎是為符合字形意象,而將高漸離再次從民間的記憶當中隱藏於荊軻之後,但高漸離只能是如此嗎?在三士的意涵之外,高漸離的生命情調或許可以形成三者之間另一種不同的聲音。
整體而言,真快樂掌中劇團對於布袋戲舞台美學的實驗是成功、且可反覆被驗證運用的,接下來不管在人偶關係、或是舞台空間上,究竟還能夠開創出何種演出方式?讓人期待。
《壵》
演出|真快樂掌中劇團
時間|2023/04/15 19:30
地點|臺灣戲曲中心小表演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