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世婷
雲霧繚繞,層層堆疊的山巒之中,傳來悠遠的泰雅古謠,在兩道黑紗之後,透過影像、舞台與燈光的幫助下,上舞台出現的那人不見臉目,如漫步在雲海之上,如佇立在山巒之中,若隱若現,緊接著傳來嘹亮又帶點滄桑的獨特嗓音,於是,我認出了原住民歌手雲力思的聲音。這便是我對《己力渡路》的第一印象。
第一次看布拉瑞揚舞團的作品,舞者的身體與內在動力是在這個作品中,十分令我印象深刻的部分。在雲力思的誦吟、歌唱中,伴隨著舞者的呼應,舞者緩緩隨著穩定的節拍中步上舞台,一群隊伍整齊劃一的動作,緩步而行,沒有激起的高潮,或過多快速、力道的段落,在既定重複的旋律中,使用舞者的身體,搭配不同動作或姿勢,有時是深蹲、有時爬行、有時牽手、有時搭肩等等,肢體的動作路徑,時常是由「下」開始發展,往「下」結束,甚至是看著地面前行,呈現一種沈潛謙卑的生命態度,搭配單一節奏的步伐歌唱儀式,可以感受原住民特有的祭典身體與土地的深深連結。
編舞家布拉瑞揚聊到,在這個作品中,他想要訓練舞者,一直進行不斷不斷的重複動作,進入累到極限「後」的境地,這部分令我想起林麗珍無垢舞蹈劇場以及碧納鮑許烏帕塔舞蹈劇場。無垢以緩慢沈潛身體著名,反映著神秘薩滿主義與多靈崇拜,烏帕塔在動作後的動機則有社會文化或人際關係的省思,甚至呈現體制與個人的掙扎,相較兩者,原民卻呈現渾然天成與土地共生的肢體,順服大地、接納困苦的謙卑,即使面對壓迫,在過程當中持平前進,沒有怨尤、沒有動搖信念,展現十足堅韌的生命態度,這與同樣訴諸「沈潛謙卑的身體」如前者無垢、「重複的動作」如後者烏帕塔,《己力渡路》傳達給我的是生命的堅韌與順服樂天之道,令我欽佩。
編舞家安排舞者,用身體沾染地土粉末,隨著歌聲步調,邊走邊唱,用身體在舞台上走出族中的編織圖騰,亦是象徵祖靈的眼睛:菱形紋。而雲力思也回應,泰雅族的個性,不像阿美族的活潑開朗、布農族的情感流露,泰雅族個性內斂,不多話,想法都放在腦袋裡面,而這也正好表達在這個舞作裡,一個沈潛內斂,傳承土地的謙卑與勞動的身體。另外,在此次創作的發想中,採用雲力思老師認為泰雅族最代表的文化之一:織布。泰雅族的織布文化獨步各族,織布的能力被看作族中女性的社會地位,族內織女更遵循「祖靈編織人的一生」的訓誨,而《己力渡路》名稱的由來,便是織布機運作的聲響,象徵織者與織布機的孜孜矻矻,勤奮不懈,也代表路是由自己努力走出來的精神哲學。
雖然在觀舞經驗中,在音樂轉折,肢體、設計技術呈現畫面銜接點處,仍有「即興」還是「隨性」定義上的疑惑,不過從雲力思從頭到尾貫串的歌聲,在舞台上,勞動的身體畫出那巨大的泰雅族菱形紋之中,歌聲如經,舞者如緯,經緯之間織織不息的嘹亮歌聲,呈現泰雅民族的堅毅與美麗的生命態度,實在令人動容,即興或是隨性,也不是那麼重要了。
《己力渡路》
演出|布拉瑞揚舞團
時間|2022/07/30
地點|臺北表演藝術中心大劇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