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宗洧(國立臺灣大學社會學系)
《群像》這部舞作,Stephanie Lake(史蒂芬妮・雷克)在澳遠距指導,由臺灣五十多位舞者進行演出,僅僅密集練習約三週的時間便成就這部作品,燈光設計與集體編舞非常動人,當然,仍然有舞蹈熟練度不足、音樂與身體律動間偶有小斷裂之問題,但對本舞作的影響微乎其微。
我認為,這部舞作不僅試圖探索個人與集體的互動關係,更重要的是,它將每個舞者置於一個既集體又個人的矛盾場域,這讓每位舞者在展現自己的身體時,也是在回應一種大時代之中不斷產生個人行動的可能性。其中一段反覆三次,不斷加速最後卻回不去的安排,便是指向了跳脫主流、跳脫大敘事(grand narration)的可能性。當然,另一方面,如同我們看見舞者立起,指揮著圍繞在其身邊的舞者(或者像女巫般使他們臣服),試圖維持群體的平衡——每一位站著的舞者,每一位被我們看見孤立出來的獨舞/雙人舞者,都是因其置於群體中才有意義,集體需要個人,而個人也逃不開集體。
另一方面,群體不僅是人的聚合。《群像》有意識的加入了「非人」的元素,那些舞者發出如鬣狗般的聲音,或者用氣音、拍打身體及地板表現出反人性的身體律動,當我們成為群體的一部分時,我們是否也在跨越身而為人的界線?若我們反思納粹、戰爭等殘酷的非人道行為,那時康德所預設的人的「理性」是否還存在?而這會影響到我們作為「人的條件」嗎?存於我們生活世界的其他生物,又是如何不斷介入我們的生活呢?
不斷突兀的出現在背景音效的「機械式」音效,更加挑戰了「群體」的界線。Bruno Latour 曾經提出的聚合(assemblage)概念,尖銳地質問了我們是透過什麼樣的標準來區分「人」與「物質」(material),而他認為,人物關係的複雜性從《群像》中機械性完美的集體舞蹈呈現,當我們的身體像機器一樣舞動,我們和機器差在哪裡,我們又如何探知自己的心靈?那些突兀的、難以歸類的摩擦音,其實也在預示/指向人類及其創造物之間潛在的衝突與矛盾性。如此有秩序的編舞,加上無法被規訓、標準化的舞者身體,本舞作的張力便因此體現。
令我最印象深刻的段落,反而是一連串爭吵、推擠後,從地上緩慢爬起的舞者,在微弱的燈光下獨舞的畫面。那時,背景播放著人群吵雜的聲音,那可能是社會運動的遊行、也可能是戰爭衝突,甚至我希望它是媽祖遶境的現場音效。這類的集體歡騰/創傷造就了一個個被推出群體的個體,而他們又是如此有力量的獨自站起。這時,我似乎看見了人的存在本身,便是這樣充滿著毫無理智的樂觀吧。
《群像》
演出|中國文化大學舞蹈學系、臺北市立大學舞蹈學系暨碩士班
時間|2022/04/30 14:30
地點|國家戲劇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