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題的催生、奇情的點綴——《桃花謎》
10月
15
2024
桃花謎(春美歌劇團提供/攝影蘇信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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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許美惠(2024年度駐站評論人)

《桃花謎》是衛武營國家藝術文化中心所主辦,由素有南部天團之稱的「春美歌劇團」所製作的年度原創大戲。宣傳時即開宗明義闡述劇情係「講述一個經常被霸凌的粉嫩玫瑰男孩陶春華以及一個從小就保護他的好友韓沖的故事」。多元性別、性別平權是本世紀重要的人權議題,透過知名歌仔戲團來推動針對特殊性別氣質的弱勢關懷,使人既欣喜又期待。

歌仔戲是坤生文化,由生理女性扮演生角,雖然為求演出男角的神似會極力展現陽剛的面向,但整體氣質仍偏屬陰柔,為了在歌仔戲舞台上凸顯粉紅男孩「生理男/氣質陰柔」的特色,在選角上特意選擇了生理男性來扮演,足見創作團隊在面對議題時是的用心及make sense。


桃花謎(春美歌劇團提供/攝影蘇信瑋)

開場便以玫瑰男孩為核心展開劇情。小時的陶春華因為氣質陰柔,經常被男孩子欺負,但在民風保守的時代中,女性對他也並不友善,只有韓沖並不嫌棄,不僅會為他挺身而出,揹他回家,要離鄉背井投身錦衣衛時,還相約桃花樹下,落英繽紛何其浪漫,韓沖成為陶春華生命中最深的想望。時光匆匆,相盼許久二人終於再見,衷情未訴竟成永訣,陶春華被有權勢的侯爺以看不順眼為由凌虐致死,沉冤井中。自此,玫瑰男孩成為冤魂一縷,以生命之重揭櫫了「我究竟何錯之有」的告天叩問。

隨著陶春華(吳承恩飾)殞折,劇情開始走向帶著點胡撇仔戲邏輯況味的奇情發展。身患絕症的韓沖(郭春美飾)一心尋死,遇上了懷著身孕尋夫不著的陶妻李湘雲(簡嘉誼飾),相互照顧墜入情網。陶春華鬼魂在向侯爺尋仇後,遭韓沖仇人段天娥(江虹旻飾)設計而黑化,化身桃妖,執意向韓沖告白並欲加害眾人,最後因二人最初信物護身符而醒悟,最終男女主角得以相守。整體而言劇情節奏流暢,但或許因為要交織眾多人物的糾葛,因此有許多情節都交代而過,情感較無堆疊,例如李湘雲僅經歷被韓沖相救,便移情別戀愛上「情敵」;又例如一路追殺、陷害韓沖的段天娥,末了突然發現原來韓沖也是當年救走自己的恩人,倏忽間恩怨全消等。雖然透過角色自述可以明瞭因果緣由,但在情感鋪陳上顯得有些跳躍與愕然。


桃花謎(春美歌劇團提供/攝影蘇信瑋)

在議題的表現上,針對性平意識的思考其實相當可貴,可切入的關懷點很多,不乏劇中有約略提及的自我的性別認同、感情挫折、社會接納,或者是為了滿足家人期待而結婚、衍生婚姻相關問題等等。《桃花謎》的開場其實開得相當細膩,描述了陶春華處處遭人欺負的人生狀態,不過因為他在第一場即已遭虐而亡,後續雖然成為鬼魂進行報仇,但僅僅投射出他對施救者韓沖的戀慕,沒有機會探討他的內心與成長;劇情仍回到以生旦相戀為核心的框架中,玫瑰少年的議題似乎僅成為這段奇情戀中的一抹點綴色,不免覺得有些可惜。

不過若以演員表現來說,飾演陶春華的吳承恩表現得卻是可圈可點。經歷角色更換事件,並非乾旦出身的吳承恩臨危受命接下陶春華一角,唱念語氣、身形力度拿捏得宜,飾演陰柔氣息的男子亦不顯矯揉造作,身段唱唸穩健,也能精準傳達各種情緒轉折,使人不僅眼睛一亮且印象深刻。孫凱琳所飾演的道士較屬於串起眾人連結的功能性角色,他以三花形象來表現,演出能量豐沛,只是表演形式有點偏向綜藝化,較少能展現歌仔戲藝術之處,略顯可惜。簡嘉誼歷經多年的女主角磨練,演出已更見穩健;當然團長郭春美的舞台魅力更不待言。或許為了服務劇情,音樂營造出詭譎的氛圍,讓他聽起來比較「不傳統」,但整體而言,部分年輕演員的唱腔顯得較不穩定,郭春美的唱法中也帶了某些聲樂的共鳴感,整體表現顯得較為拘謹,讓人不禁懷念她於外台演出時自由發揮、深具韻味的唱法。


桃花謎(春美歌劇團提供/攝影蘇信瑋)

整體而言,《桃花謎》是結合了現代劇場的設計群,以歌仔戲的舞美元素呈現現代社會議題的一種創作嘗試。而宣傳與節目單中均提及「性別平等與環保」是這齣戲的基本議題,行文至此不禁想著,所謂的議題,究竟是主辦方的指令或是劇團對於劇場演出的想像?在現代社會,歌仔戲團進劇場的演出,是否一定需要肩負所謂的「當代議題」才行?回想起2001年歌仔戲外台匯演郭春美的「飛賊黑鷹」簡直是石破天驚地橫空出世,即使僅以歌仔戲的商業/娛樂劇場體質編演,也能成為一代經典。但今日若必須帶著議題走入劇場,就似乎要面對創作主體挪移至編導主導的狀態,不可諱言這是一個「向左走、向右走」的抉擇與拉扯。春美歌劇團耕耘多年,有今日累積實屬不易,而今劇團也培養了第二代的接班明星,在創作公演時,要如何以最擅長的題材與風格進行演出、如何與現代劇場設計群合作及切分主從性,也許是邁出下一步之前,值得認真思索的問題。

《桃花謎》

演出|春美歌劇團
時間|2024/09/29 14:30
地點|衛武營國家藝術文化中心 歌劇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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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謎》並未直面同性議題,韓沖突然接受湘雲之愛意、二人互有情意之轉折讓劇情回歸傳統生旦愛情戲,實以性別霸凌議題為主體,輕輕地觸碰到同性情誼邊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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