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逸日常的文學剪影《葫蘆巷春夢》
1月
05
2015
葫蘆巷春夢(雞屎藤新民族舞團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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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天涯(特約評論人)

文學(狹義來講),是以語言文字為媒介/工具,訴諸作者的感情,能夠誘發讀者的想象、興趣,並為之感動的作品。語言這象徵符號的多義性,使得文學的力與美,不會因為時間的流逝而消失。文學該如何「3D化」,在舞台上呈現給觀眾,歷來是一個充滿挑戰的課題。雞屎藤新民族舞團此次創作的《葫蘆巷春夢》,嘗試舞蹈「跨界」文學,將出生於臺南市白金町、跨越日治和戰後兩個時代之作家葉石濤(以下簡稱「葉老」)的兩則短篇小說:《葫蘆巷春夢》、《天上聖母的祭典》,改編成為一齣充滿濃濃懷舊氣息的「文學舞蹈劇場」。

演出之場地,選在擁有八十多年歷史的台南321藝術聚落台南人戲花園中,此處原身是台南日軍步兵第二聯隊官舍群。觀眾席就搭建在露天的庭院裡,整場演出,都與腳下的細土,頭上的樹蔭、鳥鳴,以及老建築為伴。舞台後方,立著由不同形狀、色彩的老窗戶搭建起的一道「屏風」,左側老屋上懸有幾隻燈籠,日式木門開敞,一桌,一藤椅,一舊式檯燈,這儼然便是葉老之家了。飾演葉老的演員(鄧名佑)推著一輛腳踏車進門,和大家點頭致意,第一句話是:「等一下啊,我先去倒杯茶。」觀眾紛紛會心一笑,安然自得地等他進屋、沏茶。如此情境,和傳統劇場中,舞台演員和台下觀眾之間疏離的觀戲經驗十分不同。舞劇和環境相融,既成功地營造了時代氛圍,又多了一份親密,生機和人情味。

該舞劇以文字敘述為主要線索,身兼導演和編劇的陳慧勻,用葉老一角簡單的生平獨白,創造出一個新的觀看角度。這裡不僅僅是小說的「舞蹈化呈現」,小說家本人的介入,也為本舞劇添加了更豐富的層次。舞蹈,則主要負責營造氛圍。編舞家許春香,編排舞者們以肢體為形式,重現葉老小說中的文字畫面。如講述到《葫蘆鄉春夢》時,葉老一邊念著他的小說,一邊便有他口中提及之人物,從左側通道緩步上場:有為待嫁少女親手梳妝的母親、算命老頭和他的漂亮女兒、還有書生及歌女茉莉,他們分散在場域的不同角落,每個人各自過起各自的生活來。此一節最令人驚艷的,是一黑衣老旦(郭勁紅飾演)突然上場,黯然的身段和淒涼的唱腔,如一旁觀者,冷眼看這人世間,為此段拉出了更高的精神層次:歌女離去,少女嫁人,書生和算命老頭的女兒私奔,昔日人生如夢幻泡影,獨留今日惆悵,真個是人生如戲,戲如人生。可惜的是,老旦只出場一次,這個成功建立的意象,之前沒有鋪陳,此後也沒有再延續下去。該舞劇也巧妙融合了民族舞蹈和台灣戲曲民俗元素,例如舞者們《天上聖母的祭典》中的祭典行列,大家提著貢品籃,耍著竹板,扇子,更有一對「老背少」的組合。

舞蹈的編排上,除了演出小說情節之外,還呼應了葉老以三個主題(「無用的人」、「府城青春夢」、「我的勞動是寫作」)為軸線,講述其人生時的年少回憶之內容。如身著白襯衫藍裙子制服的女學生快活玩耍、遊戲的群舞,展現出葉老記憶中,同學們之間的友好情誼;百貨公司中,舞者們輕快、美麗的姿態,展現出日治時期,葉老的「青春夢」、浪漫情懷;「二二八」事變中,葉老回憶自己和朋友們被迫害時,女學生們戴上頭巾,沉默著上台,槍聲響起,她們應聲倒地,變成了白色恐怖中的受害者,也為葉老那句「文學不只是風花雪月,要反映真實人生」,做了最好的註腳。

整齣舞劇以葉老的小說出發,簡略記錄了葉老一生,以及從他身上所輻射出的時代和歷史,看似並無何事發生,平淡如日常生活,然卻觸動人心。唯一不足之處,是對於葉老作品的傳達,似乎少了一些,舞者們僅僅依照文字字面表演,在限制了身體的同時,多少也限制了觀者的想像力。然而,這齣舞劇,無論是對葉老生平之了解,還是對台灣本土文學的認識方面來看,都具有很大的教育意義。

《葫蘆巷春夢》

演出|雞屎藤新民族舞團
時間|2014/12/28 14:30
地點|台南人戲花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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