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舞於死亡的水平面上《浮花》
1月
04
2016
浮花(丞舞製作團隊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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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育世(特約評論人)

終於以五段六十分鐘版本面世的《浮花》,其前身是一支讓蔡博丞連贏多項國際編舞大賽大獎的十分鐘版本。那支短版的《浮花》,國內有緣見到的觀眾並不多,這次在水源劇場能看到的長版,則可看作《浮花》的正式問世。

先前已經於媒體的披露中,得知《浮花》作品的意象來自中元水燈,在正式發表的舞作裡,因為舞台三面的影像設計,讓整支作品的空間概念得到更好的延伸。我們既知這支舞作是蔡博丞對亡父的觸景想念之作,但從現場觀看這支舞作的整體感受,似乎這位年輕的編舞者先前親自為創作概念所做的一切闡述,都還無法盡述這支舞作所能展開的意境與觸及的意象。

八位均穿著蓬裙的男女舞者在場中,是漂浮的水燈憑水漩流的意象;但每位舞者上半身的肉身線條鮮明與下半身蓬裙所構成的模糊邊界兩種領域之間的那條腰際界線,與貫穿整支舞作那片承載水燈的「水平面」意象,在觀者的觀看心理構成裡永遠構成巧妙的齊一;這個「齊一」(unity),雖受我們對河面承載水燈的理性認知所觸發,但對應的其實是更深層的人類精神結構。這個在舞作中無限地橫向延伸的水平面,區劃開的不僅是水面上與水面下的物理空間,它劃分的更是生者的呼吸世界與深淵下亡者的無氣息世界。一如舞者的上半身在所連結代表生命與生活的現世中訴說著屬人的表情與語言,而下半身被蓬裙遮蔽著的,則是屬於凡塵肉眼無法看透的靈魅的力量,在非人的異度空間裡躁動、舞踏。這層水面上的與水面下的,屬人的(human)與非人的(inhuman)之間的鏡像關係,皆在隱喻我們與死亡之後的世界的辯證關係,而水平面就是那個讓我們得以凝視、窺探死亡本身的鏡面。

我們或許無法得知年輕的編舞者蔡博丞是否明確地意識到,他在這支舞作中所創造的水平面與死亡的象徵隱喻新穎而峻奇。但他充沛的創作力的確想要在這個生死關係中演繹些什麼,而不只是一支單純的悼父神傷之作。音樂設計李銘杰,在配樂中放進擬真民間信仰請靈儀式裡的反覆低頻與鼓點,證實了蔡博丞對死後世界的想像與探奇的驅力;短版中以舞者肢體描寫人靈界線間的傾奇妖魅,在六十分鐘完整版中仍在,而在第四段中更由詮釋非人/死亡世界的舞者下半身發動了若干性慾的描寫;這是兼具生存本能與死亡本能的原慾(libido)意象的浮現,死亡與生命互相驅動,孰先孰後,孰因孰果,想必是編舞者心目中永遠難解的美麗瑰奇的謎。

第五段的狂亂,既是前四段所鋪陳的生與死界線的崩解,也是舞蹈與身體本身在作品中不斷生長,不斷衝盪之後的大爆裂。我們觀察蔡博丞身上有趣的地方,是他親自論述舞作的口說層次有時是失之稚嫩牽強的,但他又偏偏是一個天生會用舞蹈思考的作者。他的作品所開展的世界,能量飽滿又充滿直觀與哲思,頗有直指生命真相邊際的能力,但當我們全心被他的舞蹈意境深深吸引而失神陶醉滿滿六十分鐘,終於在第五段的狂亂彷彿得到身心洗滌之後,終幕時卻又被他投影在螢幕上的生硬英文註腳弄得啞然失笑,霎時從雲端墜回。

蔡博丞的《浮花》,是對死亡的恐懼與好奇,是對繁華生命的冷眼以對,也是以一場原慾觀點試圖解構生死關係的心靈探索;在我們這個早已因循於「成、住、壞、空」表面文義的「犬佛」生死觀理路的老成社會裡,的確是一場令人揪心而充滿挑逗能量的藝術道場。

《浮花》

演出|丞舞製作團隊
時間|2015/12/26 19:30
地點|台北市水源劇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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