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舞蹈建構成的脫口秀《老人流》
9月
25
2020
老人流(闖劇場提供/攝影楊晨光)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750次瀏覽
高凱琳(臺北藝術大學舞蹈研究所表演創作組)

一進劇場,觀眾馬上看到一根Mic Stand被Spot Light照著,上面頂著一頂黑色的漁夫帽。不難聯想這位編舞者將要在作品當中運用語言及扮演的成分。而在觀眾席上,除了節目單以外,還有一張由戲劇顧問用親切的文字,言簡意賅向觀眾說明能如何看懂這個演出的一張A4紙。可見創作團隊對於能否與觀眾對話有深切的重視。順帶一提,編舞者黃懷德也在社交平台上分享了一段長達七分多鐘的有關作品的訪談,此舉亦能感受創作者對作品是否能有效地傳播的重視,也能從此處便發現他對待作品時擁有反叛與脫俗的思路。

演出正式開始,編舞及表演者黃懷德在不加修飾、不故弄玄虛的燈光下,從側台走出來,如同日常,但不難發現他臉上帶有疑惑的神情,仿佛有一個問題在底下滾動且醞釀著。接著他直接開門見山地破題,用台語自我介紹,談此創作的緣由,期間亦不忘浸入無厘頭的設計,令觀眾嘴角失守,繼而打開了舞台與觀眾席的一扇隱形的門。接下來,便是一場關於他如何既自由又粗暴地運用手邊所有舞台元素調度,來談論老化的過程。

Mic Stand作為Mic Stand,本身就有一種「要為著什麼發聲」的隱喻。而在演出當中,它亦被詮釋成一具別的身體、投射成一個墓碑、分解成一些身體部位的延續、轉換成一個老人的拐杖等。觀眾看著道具被表演者經想像而轉化成別的意象的過程,既輕鬆又過癮,完完全全對於要談論老人這個看似嚴肅議題有個大翻轉。編舞者用不做作、不故弄玄虛、不裝作老學究、不悲情的方式談論老化,同時只理性地用動作探究老,結合無厘頭與超跳躍的思維去講述衰老。觀眾無形中就開始浸入其觀點:這衰老是我們無一倖免的,亦是公平的。我們不需要對衰老報以同情及悲憫的眼光,因為同情是基於一種旁觀者的姿態。當這衰老是我們全人類終將面對的,何來旁觀?又何來同情?又何需表現得悽悽慘慘戚戚呢?

五十分鐘的演出裡,黃懷德成熟地使身邊一切都成為他說故事的工具,運用得非常有意思之餘,也默默浸透了作為一個男性對於這個命題獨到的見解。像是有一幕用硬幣當作眼淚一樣地灑出的跳舞。有別於一般演出單用表情或身體去抒發情感,他用了動畫般的處理,把塞滿硬幣的拳頭舉在雙眼前,然後一邊跳一邊抖出硬幣,其意象就像是淚灑滿地一樣。面對著離別的情感,他用硬幣當作男兒淚,一來表現了華人男性不直接表露情緒的習性,二來硬幣掉落在地上清脆的聲響又使整個氛圍增加了幾分抽離感。還有一幕用麥克風塞進褲襠中,然後把拉鍊拉開,擺動麥克風成男性勃起跟軟掉的模樣。這裡光從表面看像是個非常嘩眾取寵或很「直男梗」的處理,但這樣直面的訴說男性老化時必經的過程,特別在華人社會中,男性都要背負著一種領導者或一家之主的環境下,其實默默地講出了一種沒人敢提的現實殘酷。

而整個舞作最動人的時刻是,黃懷德誠摯地在台中央默默的用嘴巴默唸著拍子,微微比著一些像是基礎律動課會上的動作,接著幾個年紀稍長的表演者漸漸從側台走進懷德的身邊,與他一起共舞時懷德臉上漸漸透露出喜悅的時候。這種喜悅馬上與作品一開始他臉上的疑慮作了對比,而且更像是他心中的一個疑問終於在這五十分鐘的探索後獲得了一個最好的解答。而這個問題到底是什麼?是一個人該如何面對親人的衰老嗎?還是作為年青創作者就高齡化的社會能作什麼樣的行動嗎?嗯,我想這個就是創作者想與觀眾對話的部份了。

最後,我就此演出提出了兩個問題。一是,在作品中選擇用粗暴的美學去活用所有道具服裝空間音樂,這樣無疑是一種因創作功力成熟而達致的一種自由的體現,但會不會同時也是一種慣性?因為在觀看過程中,我在享受其靈活的調度同時,也有一種因思路不斷地跳躍而來的疲憊。但值得深究的是,好像又正正因為這種跳躍式的粗暴轉換,使在一段單人表演中尾段突然出現了幾位新的表演者時,觀眾不會覺得突兀,因為過程中表演者已經把一切可能性都帶進空間了。

二是關於藝術的綜藝化。這仿佛是一個用舞蹈建構成的脫口秀,其目的可以是因渴望與觀眾對話而實行的一種方案,也可以是想要突破舞蹈一貫敘事的形式突破,但有沒有可能也是像尼爾波茲曼所著的《娛樂至死》一書中提及的,因電視的出現把所有題材(政治、宗教、新聞、體育、教育和商業)通通以娛樂的方式來呈現,改變了信息的真正現實作用,使娛樂成了唯一大家能夠接受信息的方法呢。作為當代的創作者該如何反思這股潮流下自身的步調?當個逆行者會與觀眾漸行漸遠,但一味的迎合世界的步伐是否亦會陷入另一種淺白的危機。

《老人流》

演出|闖劇場
時間|2020/9/19 19:30
地點|臺中國家歌劇院小劇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闖劇場」的創團作《老人流》,挑戰了劇場屬於菁英階級的價值觀,將臺灣閩南的俗民文化帶入實驗性質強烈的小劇場,同時也企圖讓不熟悉小劇場及當代舞蹈的台中觀眾,得以走進國家歌劇院小劇場觀看作品。然而,令我感到不安的是⋯⋯抵抗「俗民等於入不了廳堂」的菁英階級壓迫,是否必定全然擁抱俗民文化的一切,而沒有反思性別壓迫的可能?(李宗興)
9月
24
2020
所以,「跳舞的劉奕伶」或「脫口秀的劉奕伶」,孰真,孰假?跳舞的劉奕伶必是真,但脫口秀的劉奕伶難免假,此因寄託脫口秀形式,半實半虛,摻和調劑,無非為了逗鬧觀眾,讓觀眾享受。
7月
21
2024
作品《下一日》不單再次提出實存身體與影像身體的主體辯證,而是藉由影像之後的血肉之軀所散發的真實情感,以及繁複的動作軌跡與鏡頭裡的自我進行對話;同時更藉自導自演的手法,揭示日復一日地投入影像裡的自我是一連串自投羅網的主動行為,而非被迫而為之。
7月
17
2024
無論是因為裝置距離遠近驅動了馬達聲響與影像變化,或是從頭到尾隔層繃布觀看如水下夢境的演出,原本極少觀眾的展演所帶出的親密與秘密特質,反顯化成不可親近的幻覺,又因觀眾身體在美術館表演往往有別於制式劇場展演中來得自由,其「不可親近」的感受更加強烈。
7月
17
2024
「死亡」在不同的記憶片段中彷彿如影隨形,但展現上卻不刻意直面陳述死亡,也沒有過度濃烈的情感呈現。作品傳達的意念反而更多地直指仍活著的人,關於生活、關於遺憾、關於希望、以及想像歸來等,都是身體感官記憶運作下的片段。
7月
12
2024
以筆者臨場的感受上來述說,舞者們如同一位抽象畫家在沒有相框的畫布上揮灑一樣,將名為身體的顏料濺出邊框,時不時地透過眼神或軀幹的介入、穿梭在觀眾原本靜坐的一隅,有意無意地去抹掉第四面牆的存在,定錨沉浸式劇場的標籤與輪廓。
7月
10
2024
而今「春鬥2024」的重啟,鄭宗龍、蘇文琪與王宇光的創作某程度上來說,依舊維持了當年與時代同進退的滾動和企圖心。畢竟自疫情以來,表演藝術的進展早已改頭換面不少,從舞蹈影像所誘發的線上劇場與科技互動藝術、女性主義/平權運動所帶來的意識抬頭、藝術永續的淨零轉型,甚至是實踐研究(Practice-as-Research)的批判性反思,也進而影響了三首作品的選擇與走向
7月
04
2024
當她們面對「台灣唯一以原住民族樂舞與藝術作為基礎專業」的利基時,如何嘗試調和自身的文化慣習與族群刺激,從而通過非原住民的角度去探索、創發原住民族表演藝術的樣態,即是一個頗具張力的辯證課題。事實證明,兩齣舞作《釀 misanga'》和《ina 這樣你還會愛我嗎?》就分別開展兩條實踐路線:「仿效」與「重構」。
6月
27
2024
現實的時空不停在流逝,對比余彥芳緩慢柔軟的鋪敘回憶,陳武康更像帶觀眾走進一場實驗室,在明確的十一個段落中實驗人們可以如何直面死亡、好好的死。也許直面死亡就像余彥芳將回憶凝結在劇場的當下,在一場關於思念的想像過後,如同舞作中寫在水寫布上的家族史,痕跡終將消失,卻也能數次重複提筆。
6月
26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