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價記憶的市場價值
無價記憶的市場性與商品價值。《生藝人計畫:交易時刻》(以下簡稱《交易時刻》)主題設定為記憶的交換,戲劇背景是專門高價販售記憶的生技公司。由菜鳥員工對顧客的記憶進行訪談、評估與估價,來作為戲劇情境的主題,並串接四位參與者個人真實記憶改編的短劇:與鄰家拜金少女的初戀故事、升學中學的交換日記、未能與爺爺最後對話的遺憾,以及明知被騙仍不斷尋求大師的解救。
在菜鳥員工與老奸巨滑主管的雙簧表演中可得知,「無形的記憶」已經可以儲存和轉移「具有真實情感且細節清晰的記憶」,是可估價、販售與交換的高級商品。隨著戲劇情節推展,充滿理想的菜鳥員工逐漸變成社畜,教室裡的中學生邊躲老師邊傳放大版的小紙條,年輕女子四處追求命理大師,叨叨唸著動漫咒語求開運、除小人,這些荒謬又充滿喜感的場景,讓筆者乍看之下覺得這是一齣諧擬人生的荒謬劇。然而,聯想當今的臍帶血、幹細胞或複製人等生物科技發展的走向,任何建構在未來科技之上的「希望」,都是當今最夯、報酬率最高的市場商品了。在不久的將來,所有人類珍視的事物、慾望與希望,都將成為最熱門的商品。《交易時刻》是帶有荒謬感的喜劇,更是隱含諷刺的寓言劇。
劇中同時拋出了幾個有趣的延伸,首先,是科技發展的局限性。無論是戲劇情境假定的記憶,或是當代現實中的臍帶血或幹細胞,當代科技明顯無法真正解析它,卻又能定價和販售服務。其次,當代醫療對精神疾病的判定與治療也有很高的侷限性,當代的科技與醫療對於精神疾病的瞭解又有多少呢?當今對於精神疾病的歧視與污名,或許也就是起因於精神醫學發展的侷限。最後,透過不斷被評估市場價值的各種記憶,點出記憶對於當事人來說是無價的,那麼記憶的實證性、真實性還是絕對必要的嗎?記憶與想像的差異是什麼,記憶珍貴而想像廉價嗎?
以遺憾交換可被彌補的記憶
記憶的交換與遺憾的彌補。值得留意的是,劇中提出設定的不是記憶的販售,而是記憶的交換。以記憶交換記憶,以自己的記憶交換他人的記憶來滿足自己的遺憾。筆者認為,這是非常浪漫、不經濟導向、不符合資本主義機制的想像。當商品無法以金錢或數字來交易的時候,資本主義與市場機制就無法成立。況且,記憶即便經過個人喜好的潤飾或時間沖刷的模糊化,仍與想像有本質上的不同。想像是被創造出來的,而記憶的價值在於真實性。因為故事主人翁的大方現身,這些取自個人生命經驗的私密記憶,在交換而不是販售的機制下,觀眾似乎就是那可能交換記憶的他者,四段關於初戀、青春、家人與尋找自我的私密小故事,成為相當動人且深度共感的生命故事。而表演者個人的生命與存在,此刻具有無可取代的重要性。不過,戲劇情境中矛盾的是,如果以遺憾記憶交換滿足記憶,那麼遺憾不存在的話,彌補的需求是不是其實也不存在?
精神光譜的可變動性
精神疾病的去污名與可變動性。這個作品從宣傳開始,就提出這是由精神疾病康復者與劇場工作者共同合作的計畫與作品。前半段總是分心的想要判定哪些表演者可能是康復患者,哪些是劇場演員。雖然最初的心意是想要鼓勵康復者,意圖不要用劇場演員的標準來看待這些素人的表現。但這樣想要判別彼此的心態,或許也正是歧視與污名的表現。筆者很快就發現,根本無法藉由表演本身來判定哪些人是康復者,哪些人不是。雖然表演能力有落差,但那是建立在個體表現能力、肢體能力的差異,與誰是或不是精神疾病康復者沒有關係。
更準確的說,有好幾個段落,肢體和反應相對沒有那麼靈活的表演者,展現了絕佳的舞台風範。他們沒有意圖表演情緒,而是非常專注在說話本身,音調、內容和對話的目的,清晰且毫無隔閡的傳達給觀眾,並帶有獨一無二的個人風格。真誠而專注的表現,讓觀眾毫無芥蒂的接納台詞內容,不時因此開懷大笑。因此,這些表演者成為舞台上最鮮明且強烈的存在,鋒芒不時蓋過劇場表演者。值得深思的是,這些表演者的表演狀態和演後座談時的非表演狀態,口語表達方式落差並不大,倘若場景換置成日常生活,筆者卻可能會因此感到緊張和距離感,這其中的差異其實完全來自心態上的差異。《交易時刻》展現精神狀態的不同價值,精神性的疏離反而成就了表演者的絕對專注和在場性,以及劇場表演者夢寐以求的舞台存在感。
《生藝人計畫:交易時刻》
演出|台北市康復之友協會、OD表演工作室
時間|2020/11/21 14:30
地點|PLAYground 南村劇場.青鳥.有.設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