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仍清醒著/轉譯他人的痛苦姿態——《The Awake》
7月
21
2023
The Awake(InTW舞影工作室提供/攝影陳藝堂)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660次瀏覽

文 洪郁媗(專案評論人)

該如何以舞者自在的肉身表現漸凍人身不由己的困窘,以及內心情感無法回應外界的失語狀態?《The Awake(不 我仍清醒著)》(以下採用The Awake代稱)由InTW舞影工作室的藝術總監謝筱瑋與謝筱婷發想,嘗試透過舞蹈探索漸凍症病患逐漸失去對肢體、話語的自主權,在身體逐漸不可控的情況下,感覺和意識卻仍舊豐沛,身體與心靈不再能互相協調的世界。

舞台中央在圓型半掩的白色帷幕放置著輪椅,頂上懸吊的電扇發出規律聲響。帷幕猶如橫亙於內與外世界的區隔,燈光打在舞動於布幕之內的舞者剪影,與在幕外的舞者的動作為對比,在靜與動之間游移,是某種介於清醒與沈入、與外界隔絕的寂靜之前的模糊地帶。然而,當布幕上的薄紗褪去,突如其來的巨響後,眼前所見是暫時、有限的自由。或許這短暫瞬間,得以暫且忘卻眼前即將呈現的主題。但是,當舞台僅剩兩名舞者相互觸碰,用身近擁,嘗試擁抱仍維持在上個動作的僵硬姿勢的另一位舞者,卻在完成動作的此刻僵化為另一座雕像,不再作為自在的人,而是如同靜物般任人搬移,需靜待著這下一輪的循環,才能短暫地超脫僵化肢體的限制。

在這段讓人近乎心碎,幾乎算是對漸凍症外顯症狀最為直白的呈現的段落中,創作團隊並未張揚疾病帶來的不便和苦痛,而是溫緩地引領觀眾進入那受困於病徵、漸失話語而日趨寂靜的暗夜。與此同時,也嘗試慎重地看待漸凍症患者所感受到的情緒——可能是感受到的愛意或對未來的無奈,或是恐懼、迷茫所積累而成的憤怒。在背景音念白一段由袁鵬偉寫下的詩句之後,編舞不再受限於對內心世界的轉譯或對漸凍症外顯症狀的表達,轉變為五名舞者以「指令」的形式向一名舞者下達指令。指令的強度和語速逐漸加快,接受指令的舞者逐漸無法精確地掌握那些開始失序、混亂的言語,身體與來自外界的話語開始脫節。這可能是《The Awake》對主題另一層次的轉譯,即探究身與心,肉身與話語之間的平衡的極限。舞者在彼刻受制於他人之言設下的鉗梏,擁有可自在活動的身體,但那一舉一動的意志卻不再從屬於己,是屬於身體與心靈的雙重混沌。

在舞作結束前,原為擺設的盆栽轉移到輪椅之上,佔據了先前舞者的位置。擺飾物的變換或許是對疾病症狀的隱喻。在最後,舞台剩下在另一張布料後掙扎的肢體與面孔,關於疾病的痛苦和情緒在那張變形的白布前來到極值,但是卻又在轉瞬之間歸於平靜。某種程度上來說,《The Awake》結束在對他人之痛苦的無能為力,但在呈現漸凍人所面臨的心境與不便的層面上,創作團隊極力避免讓觀眾陷入對於患者的憐憫,而是聚焦於那未能也無法被仔細述說的內在世界。或許,對這沈重的主題,這已經是旁觀者所能及的最好姿態。


The Awake(InTW舞影工作室提供/攝影陳藝堂)

《The Awake(不 我仍清醒著)》

演出|InTW舞影工作室
時間|2023/07/09 11:00 輕鬆自在場
地點|水源劇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所以,「跳舞的劉奕伶」或「脫口秀的劉奕伶」,孰真,孰假?跳舞的劉奕伶必是真,但脫口秀的劉奕伶難免假,此因寄託脫口秀形式,半實半虛,摻和調劑,無非為了逗鬧觀眾,讓觀眾享受。
7月
21
2024
無論是因為裝置距離遠近驅動了馬達聲響與影像變化,或是從頭到尾隔層繃布觀看如水下夢境的演出,原本極少觀眾的展演所帶出的親密與秘密特質,反顯化成不可親近的幻覺,又因觀眾身體在美術館表演往往有別於制式劇場展演中來得自由,其「不可親近」的感受更加強烈。
7月
17
2024
作品《下一日》不單再次提出實存身體與影像身體的主體辯證,而是藉由影像之後的血肉之軀所散發的真實情感,以及繁複的動作軌跡與鏡頭裡的自我進行對話;同時更藉自導自演的手法,揭示日復一日地投入影像裡的自我是一連串自投羅網的主動行為,而非被迫而為之。
7月
17
2024
「死亡」在不同的記憶片段中彷彿如影隨形,但展現上卻不刻意直面陳述死亡,也沒有過度濃烈的情感呈現。作品傳達的意念反而更多地直指仍活著的人,關於生活、關於遺憾、關於希望、以及想像歸來等,都是身體感官記憶運作下的片段。
7月
12
2024
以筆者臨場的感受上來述說,舞者們如同一位抽象畫家在沒有相框的畫布上揮灑一樣,將名為身體的顏料濺出邊框,時不時地透過眼神或軀幹的介入、穿梭在觀眾原本靜坐的一隅,有意無意地去抹掉第四面牆的存在,定錨沉浸式劇場的標籤與輪廓。
7月
10
2024
而今「春鬥2024」的重啟,鄭宗龍、蘇文琪與王宇光的創作某程度上來說,依舊維持了當年與時代同進退的滾動和企圖心。畢竟自疫情以來,表演藝術的進展早已改頭換面不少,從舞蹈影像所誘發的線上劇場與科技互動藝術、女性主義/平權運動所帶來的意識抬頭、藝術永續的淨零轉型,甚至是實踐研究(Practice-as-Research)的批判性反思,也進而影響了三首作品的選擇與走向
7月
04
2024
當她們面對「台灣唯一以原住民族樂舞與藝術作為基礎專業」的利基時,如何嘗試調和自身的文化慣習與族群刺激,從而通過非原住民的角度去探索、創發原住民族表演藝術的樣態,即是一個頗具張力的辯證課題。事實證明,兩齣舞作《釀 misanga'》和《ina 這樣你還會愛我嗎?》就分別開展兩條實踐路線:「仿效」與「重構」。
6月
27
2024
現實的時空不停在流逝,對比余彥芳緩慢柔軟的鋪敘回憶,陳武康更像帶觀眾走進一場實驗室,在明確的十一個段落中實驗人們可以如何直面死亡、好好的死。也許直面死亡就像余彥芳將回憶凝結在劇場的當下,在一場關於思念的想像過後,如同舞作中寫在水寫布上的家族史,痕跡終將消失,卻也能數次重複提筆。
6月
26
2024
對於三個迥異的死亡,武康選擇一視同仁,不被政治符碼所束縛,盡力關照每一個逝去的生命與其相會的當下,揣度他者曾經擁有的感受。不管可見與不可見,不管多麼無奈,生與死跨越重重的邊界。
6月
26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