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內的人想出來,牆外的人想進去《那面墻》
Nov
25
2021
那面墻(種子舞團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239次瀏覽

簡麟懿(專案評論人)


位於屏東鹽埔鄉的種子舞團,身處地理環境特別,而在舞蹈家黃文人的創作中,《那面墻》彷彿對應了該地域的空氣與呼吸。此作的組成是由四個矩形立體鐵架與八名舞者所構成,而所謂的牆體鏤空且可穿透,由觀眾的視角看來,創作者所塑造的具體形象,既不是Pina Bausch《巴勒摩、巴勒摩》所夯起的高牆,也並非作家李家同刻畫德雷莎修女與貧民時所看見的殘酷對比。那四個矩形鐵架所反映的,似乎是一個不具名卻又廣泛的障礙,舞者以能量極高的強度,從不同的限制當中去進行身體表現上的突破,並試圖以文字來進行議題上的探問。

在毫無喘息的四十五分鐘演出裡,筆者認為黃文人憑藉了一股相當強悍的掙扎,像一隻52赫茲的鯨魚【1】般不斷地向外傳遞訊息。而這樣的反動,筆者暫且找不到相呼應的議題可以對比,卻也可以依稀聽見這股能量的頻率,正試圖以一望無際的鄉鎮基地為發信——訊號的盡頭,或許就是創作者心中的那一面無以觸動的高牆也未必可知。


但不怕牆高,只怕不知牆在何處

《那面墻》所使用的道具幾何相當純粹,在大部分的演出詮釋當中,牆體提供了足夠發展的限制,讓舞者可以在一道長廊、沒有出口的方井或被塑膠膜所包裹的空間裡舞蹈。

舞蹈本身的能量也很充足,於三面台的空間中,舞者為了呈現瞬間到位的效果,多用滑行與倏然落地的方式從角落進入到舞台範圍,兩人以上的動作方展更以近似於英國肢體劇場DV8【2】的身體流變,相撞或是透過對手所帶來的中軸重心轉換,強勢地改變動作原有的樣貌;又或者,定點的一些舞蹈方式也可以讓人懷念起比利時偷窺者劇場Peeping Tom【3】的創作者,法蘭克.夏堤耶爾和嘉琵耶拉.卡利佐兩人於2004年創作的《客廳》(Le salon)中所建立的雙人關係,也即是透過如人字形的方式般對等的力量來相互抗衡,進而找到微妙的平衡感。在此狀態中,舞者不斷重複著「這樣看得見嗎?」的話語並不斷改變肢體,如同《客廳》中兩位舞者不斷改變親吻與碰撞的位置(後者較為動態),一次又一次地刻進觀賞者的眼中。

但不同的是,若舉DV8《Can We Talk About This?》為例,該作品的身體限制如同魔術師般將一個水杯或是一個人體輕輕提起又輕輕放下,與嘴裡平鋪直敘卻又強而有力的伊斯蘭人權議題討論,形成了極為劇烈的對比,就像是一部放慢動作的戰爭片似地沉重,而一切都攤在觀眾面前,我們不得不聽,且又不得不看。《那面墻》並沒有明確說出是什麼因素,使得作品裡的人們需要獨自面對自我空間,並透過一片片屏幕又或是有形無形的牆來維繫與被束縛情感。在演出結束後,筆者在感受到舞者身體能量之餘,雖有具體的空間印象,可是歸途的我不斷行走著,卻似乎並沒有真正地觸碰到屬於我的「那面牆」,只有隱隱約約意識到了生活裡有一處龐然無形之障礙,而我們都可以試圖去翻越它。

那面墻(種子舞團提供)


如果我們連星光在哪都不知道,那又要如何走出這片森林

生命的無力經驗抑或是時不我予的牆隅限制,雖不能說都是創作者得以尋找突破口的可能,但展現一種「面對」的態度與指引觀眾的「方向性」,恐怕也是一個舞蹈作品相對重要的要素。

《那面墻》中舞者之強,甚至能攀上鐵架而無礙,各種獨特的身體語彙,也能夠被看出種子舞團在創作期間所花費的精力,與其探索的慾望等等。這股直撲顏面的爆炸力,相較於其他創作者的冷冽、優美等肢體的不可明說,創作者黃文人的態度已然相當明顯。而筆者認為此作品若能再明白地挑出一個觀眾必須直面的議題,動作與文字探問的種種連結,似乎就可以有更強而有力的劃分牆內牆外的對比;再而後,是否牆裡的人想出來,牆外的人卻想進去,這可能又是另外一個值得探討的話題。


註釋

1、一般藍鯨鳴唱的頻率為10~40Hz,長鬚鯨則是50Hz,52赫茲的鯨魚被發現於1989年的太平洋美國海軍監聽,而後被衍伸為一隻鯨魚用沒有同伴可以聽見的聲音歌唱,隱喻孤獨。資料引用於【泛科學】專欄,2017刊登。

2、DV8 Physical Theatre,創團人為洛伊.紐森(Lloyd Newson),所謂肢體劇場,是一種不以音樂或劇本等原著為本,而從身體與多媒材的互動來表達各種社會或心理議題的表演方式。資料引用於《遠見雜誌》2012年4月號。

3、Peeping Tom劇團成立於2000年,由阿根廷舞蹈家嘉琵耶拉.卡利佐與法國舞蹈家法蘭克.夏堤耶成立,兩人師承於比利時當代舞團(les ballets C de la B)的亞蘭.布拉德勒,並於2018年來台演出「家庭三部曲」《父親》。資料引用於《PAR表演藝術》第309期(2018年9月)。

《那面墻》

演出|種子舞團
時間|2021/11/06 19:30
地點|屏東907空間劇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具有張力的動作是舞作中的一大亮點,如同鈴木忠志的論著《文化就是身體》中所述的概念,身體是最直接的體現,種子舞團的舞者們透過精準的肢體運用,向觀眾完整地呈現了該團獨特的動作語言與文化積累。(蔡億霖)
Oct
26
2021
在當今2021年後疫情時代,不同樣態的墻被肆無忌憚地築起,限縮了我們自由的生活空間,種子舞團在這個時間點搬出新作《那面墻》,就像是對現今社會提出了大哉問,這「墻」究竟是誰築起?而我們又該如何逃離這墻所築起的框?(林耿邦)
Oct
21
2021
《人之島》則將聚焦於人的視角稍稍轉移到環境,從風土民情與人文歷史稍稍滑脫到海洋島嶼間的隆起與下沉,以及隨著外物變動所生成的精神地景。
Oct
14
2024
帶著島國記憶的兩具身體,在舞台上交會、探勘,節奏強烈,以肢體擾動劇場氛圍,於不穩定之間,竭盡所能,尋找平衡,並且互相牽引。
Oct
13
2024
隨著表演者在舞台上回想起的「舉手」與發聲,其力度似乎意味著創作者/表演者想要正面迎擊某一面牆;而這一面牆的內核關乎了當事者所在意的生命經驗,有徬徨、焦慮與怒氣,進而回望這些舉止的源頭與動機,猶如一種來自當事者的「愛」跌進了谷底,然後激起一整個連充滿試探性的時代,也無法平息的驚人勇氣。
Oct
09
2024
這個台灣原創的舞劇中,卻可以看見多種元素的肢體語彙,包含現代、民族、芭蕾,甚至是佛朗明哥舞。從劇中對於歷史脈絡下的故事與舞台美學風格的專業運用,可以感受到台灣柔軟包容的文化特色,是一個結合各種專業才能,並融合呈現的表演藝術。
Oct
09
2024
全場觀眾呆呆坐著,面對著是否該積極地去理解這些流動的刺眼與挑釁究竟意味著什麼而無動於衷?又或是令人岔題雜想,編舞家當真要三部曲翻了你個底朝天:莫非這裡的音樂是用來看的,視覺是通過震動方可見,而舞蹈本身就是飛蚊症?難道這是一個新的山神巨獸神話傳奇的懸絲傀儡戲?果真眼前的都不是眼前,唯有鳴謝支持我們繼續跳舞是真?真的是這樣?政治正確就是理所當然?
Oct
08
2024
於是乎《我.我們》第二部曲也一如首部曲般,意味著全新的布拉瑞揚舞團正在萌芽,同時尋覓到了一個獨立的中心點,而不單僅是繼承,以及向傳統學習。他們開始進一步發展、定義此時此刻的當代原民文化,對筆者而言,更點出了新的演化與反思:這樣「原住民」嗎?
Oct
08
2024
《我忘記舉手》藉由樂齡族群、青年族群及青壯年族群,讓觀眾重新反思人生階段所面臨的議題,具教育意涵以及人生觀,探討人生哲理……
Oct
07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