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昭君‧丹青怨》後,腦海中一直浮現《愛我的人和我愛的人》歌詞:「愛我的人對我癡心不悔,我卻為我愛的人甘心一生傷悲。在乎的人始終不對,誰對誰不必虛偽。」本劇便是以王昭君與漢王及單于的錯愛為主軸,以夢中美人牽起姻緣,再因見其畫像而尋尋覓覓,最終三人皆不得所愛。
場次共分十一場,採線性時間序,上下半場分別為漢、胡地域分界,上半場演繹昭君出塞的緣由,以及昭君與漢王的分合,下半場為出塞以後的場景,寫昭君與單于的糾葛。在音樂風格方面,也做出明確的區分,上半場曲調節奏幽緩,多用於表現昭君內心的苦悶與怨懟。下半場則節奏輕快或激昂,如番邦宮廷的歌舞明快,富節奏感;又昭君哀怨因丹青圖誤一生,與單于的對唱時情緒曲調較為激動憤懣。
劇本原為連演十天的連臺本戲,要大幅縮減篇幅必須裁去枝蔓保留主幹。其衝突起為小人從中作梗,毀其姻緣,毛延壽指稱王昭君畫像中具有「傷夫滴淚痣」,恐紅顏禍水,昭君因此被打入冷宮數載。因皇后聽其琵琶聲,召其來見,昭君吐其原委而復寵。毛延壽見事蹟敗漏,便至胡營遊說單于奪愛。至此,昭君的愛情又被拆散,出塞番邦後,單于真心以待,昭君以一襲九天玄女所賜「銀針仙衣」讓單于不得靠近,只待黑江上建浮橋才願接受單于。三年浮橋完工後,昭君辜負單于跳入水中自盡。
大幅刪減的結果,讓故事脈絡集中在三個人物的情感表現,這也符合劇團擅長的抒情表現路線。留有「殘跡」之處大抵在九天玄女一段,前面場次中,王昭君母親提及求九天玄女才生下此女,埋了一個機關,而後昭君出塞途中於九天玄女廟歇息,又多了一個暗示,最後才引出那件拒人於千里之外的銀針仙衣。雖然筆者未曾見過連臺本戲版本,但可以想像神力的渲染應是演出的熱鬧之處,只是神靈展現可能多生枝蔓故被略去,又為了在本劇中保留那件「解決貞節問題」的仙衣而淡墨輕點。
這也看出在表演場域的適應與調整,本劇以情感為依歸,讓演員有充分唱曲發揮的空間,如第二場〈冷宮傳怨曲〉花了相當長的篇幅在抒發昭君的情緒轉折,從憤恨、淒涼到心寒,道出漢王的無情,這段唱曲張孟逸也表現得恰到好處,在情感的收放之間拿捏妥當;同時,同一空間演繹昭君父母擔憂之情,兩個空間雖未交集,卻展現了親情的份量。這份情感延續至昭君即將出塞一場,讓父母送別子女,增添了另一種層次的情感。
在人物的設計上,昭君一直是被動、委屈的角色,戲曲導演劉冠良在節目冊提到:「原本由畫工毛延壽所繪的王昭君畫像,變成由王昭君自己描繪的三幅丹青,這層改動凸顯了王昭君的主動性……」其實在觀看的過程中,王昭君的「主動性」並沒有如此顯著,無論圖畫是否為自己所繪,她都是處在被他人決定的命運之中浮沈。以人物的主動性來說,單于是最直接而強烈的,上半場的奪愛看似無理,下半場的呵護又見其痴心,最後換來一場空。相較而言,漢王的主體性較薄弱,因毛延壽的讒言選擇將未曾見面的夢中情人打入冷宮,後又因皇后的建議才召昭君來見,最後番邦來戰未能保住愛人,只能親眼送她和番。
較可惜的是,昭君與漢王的「正面衝突」並未被勾勒,昭君被打入冷宮之時,覺漢王薄情,情感的錯付在第四場〈帝妃夜未眠〉理應產生正面衝突,當昭君知曉可能將被送往番邦之時,內心的複雜不言而喻,但這場卻收得相當快,淡化了兩人可能引爆的情感危機。漢王送昭君出塞時,她氣滿朝文武百官沒擔當,但不曾怨過漢王嗎?既是「丹青怨」,怨的真是丹青嗎?或是那個涼薄的漢王?最後一場,昭君即將跳入黑江前說了:「漢王涼薄胡深恩」,顯然她內心對漢王是心寒的。這份情感衝突未被處理,不知昭君對漢王是因為愛而不忍苛責,或敢怒不敢言,或是符合劇情需要,為營造一對佳偶被拆散的悲劇而淡化兩人的衝突,這部份的空缺令人有些思疑。
漢王與昭君的感情起於夢境,如《牡丹亭》「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然而夢終究帶來一場空。昭君究竟情歸何處,可以是漢王,也可以都不要,但在漢人主論述之下,選擇番王單于的可能性較低,從「銀針仙衣」帶出的貞節思想亦可得知,背後仍有一套正統的思考脈絡。王昭君的故事,本就是一個政權衝突下的犧牲,賦予一段動人的愛情,或許人生就不那麼淒涼,在一個無法選擇的命運之中,至少心知所向是自己選擇的,同時,王昭君的悲劇或許不在於無法選擇,而是選擇後的錯付。
整體而言,在抒情的基調下,戲的各方面完成度高,《昭君•丹青怨》以丹青串起的情感糾葛,讓演員有良好的發揮,情感的張力、音樂的豐富性、場面的冷熱調劑或是漢、胡地域空間的服裝表現上都恰到好處。這齣老戲雖沒有石破天驚的新意,但在整體和諧度上是令人舒服愉快的。
《昭君•丹青怨》
演出|薪傳歌仔戲劇團
時間|2021/01/16 14:30
地點|臺中國家歌劇院大劇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