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歡古老與迷戀現代《荒塚的繁花》
7月
06
2020
荒塚的繁花(世紀當代舞團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818次瀏覽
鍾承恩(臺灣大學哲學系學生)

《荒塚的繁花》以雙人舞的互動關係隱喻京崑與現代兩種身體之間的張力。兩男兩女的雙人舞以及京崑扮相的老太太構成兩條明顯的主題,透過「荒塚」所象徵的時空間關係串聯起來。在筆者看來,是透過編舞家陳維寧以其善於描繪心理狀態的專長,梳理了一遍編舞家莫天昀夾雜在現代與傳統之間的掙扎。

作品首先看見兩項明顯的主題:兩性關係與母子狀態。兩個主題是透過消逝的時間作為核心才可能合理地串連,所以要了解整個作品必定得從作品的時間觀入手。首先,劇中的時間關係有兩層,第一層是莫天昀作為現代的自己,以及回憶中作為兒子(賴有豐飾)的自己;第二層是莫天昀的母親(張化緯飾)對兒子敘說過往艱苦的兩段唱詞。

在第一層,也就是敘事的時間序部分,當老太太為兒子擦去臉譜並唱段時,莫天昀並沒有退場,而是站到了舞台右前方,彷彿舞台是他個人腦海的回想。擦去臉譜之後,莫天昀與賴有豐的一段雙人舞,透過反復如鏡像的面對面動作,暗示了兩人實為不同時空序之同一人的事實;而第二層則對應到了整體的「荒塚」時間觀。「荒塚」是歷史之於人的矛盾性,它在存有意義上具有兩面性質,一方面是有所實存的紀念(塚),另一方面卻因淡忘而彷彿不存在(荒)。劇中旁白手持白色菊花,如同祭奠般說出的星星隱喻:「距離我們愈遙遠的,遠離我們的速度就越快。」就是以空間尺度的距離關係來隱喻這種時間的消逝方式——歷史從來不是發生了就停留在那裡,而是透過記憶留存,被遺忘的部分則將不斷且越來越加速地遠離現在。因此,劇中不斷重複唱到的「老太太要看蓮花燈」,可說是對於逝去歷史的不斷召回。

而「繁花」在劇中有兩個指向,一個是積累歷史而生的古老之花(陳代雯飾),另一個則出脫於歷史的表演場此刻。前者的解讀源自於身上與臉龐貼滿花瓣的非人類性質,因此將其理解為一種歷史遺產的精神象徵,而演出前段京劇身體對於古老夢幻的凝視與嚮往,也符合前述對於時間序的解讀,我理解為莫天昀梳理自身出於京劇世家所可能有過的心理狀態;後者以老太太的兩段唱詞內容(過去)到敘說對象(兒子),暗示了「繁花」是建立在「荒塚」之上的「現在-過去」繼承意義。最後,陳維寧所象徵的現代舞身體,從椅子上退位於老太太,更像是一種過去復位於現在,而成就出此刻。

有了上述的理解,才能回來檢視占了泰半時間的四人兩組雙人舞之內涵,其含有複雜的心理狀態。先是現代與現代共舞、傳統與傳統凝視,彼此之間彷彿各自獨立,然後在翻起裙子的混沌狀態之中,兩者交會共融,交換了彼此的對手,變成「現代的自己與古老的魂」、「以及過去的自己迷戀現代的身體」這兩組狀態,在這之間有層層遞進,展現了彷彿是男女關係的嬉鬧與捉逃,並且情緒漸趨強烈,約束與旋轉也力道漸進。最終,兩位女性的死亡,喻示一體兩面的自我,也是「將傳統勒死也無法成為現代」的失落,此為夾雜在東西衝撞,屬於現代性下的「荒塚」;但也恰是這個荒塚本身的回望與重新梳理,才成就出了本作,才有了如此複雜兩面的心理,與必須重新面對的歷史觀點。所以以後設的角度來看,表演本身同時又是彌平了傳統與現代裂痕的「繁花」。

總體而言「荒塚的繁花」可視為一組辯證概念,既死又生的狀態,是將現代性的危機梳理並試圖解決。梳理的過程非常細緻地展現出複雜的衝突狀態,但是以解決的觀點來看,敘事上過於側重過去的召回,而在肢體上則過於倚重現代範式為基礎,僅有少數橋段如:唱段作為音樂以現代舞身體重新詮釋、音樂上探戈節奏與京崑樂器的結合等,是較可惜之處。

《荒塚的繁花》

演出|世紀當代舞團
時間|2020/06/27 14:30
地點|華山1914文創園區東3館 烏梅劇院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荒塚的繁花》透過跨域的結合,不僅東方跨越西方,細緻的角色刻畫,連時空也跨越,角色們共同尋找著不可言喻的剎那,譜出一個屬於彼此,也觸動台下觀眾的樂章。(江祉嫺)
7月
07
2020
許多京劇融合現代元素的作品,都是以京劇為本,加入其他元素而使傳統藝術翻出新面貌的嘗試。《荒塚的繁花》反其道而行,不以京劇為「出發點」,在這支舞裡,探戈和京劇身段、唸白佔了一樣重要的位置,因此整體作品難以界定其更屬於京劇或探戈,而像是種從頭編織出的全新品種。(張敦智)
7月
06
2020
所以,「跳舞的劉奕伶」或「脫口秀的劉奕伶」,孰真,孰假?跳舞的劉奕伶必是真,但脫口秀的劉奕伶難免假,此因寄託脫口秀形式,半實半虛,摻和調劑,無非為了逗鬧觀眾,讓觀眾享受。
7月
21
2024
作品《下一日》不單再次提出實存身體與影像身體的主體辯證,而是藉由影像之後的血肉之軀所散發的真實情感,以及繁複的動作軌跡與鏡頭裡的自我進行對話;同時更藉自導自演的手法,揭示日復一日地投入影像裡的自我是一連串自投羅網的主動行為,而非被迫而為之。
7月
17
2024
無論是因為裝置距離遠近驅動了馬達聲響與影像變化,或是從頭到尾隔層繃布觀看如水下夢境的演出,原本極少觀眾的展演所帶出的親密與秘密特質,反顯化成不可親近的幻覺,又因觀眾身體在美術館表演往往有別於制式劇場展演中來得自由,其「不可親近」的感受更加強烈。
7月
17
2024
「死亡」在不同的記憶片段中彷彿如影隨形,但展現上卻不刻意直面陳述死亡,也沒有過度濃烈的情感呈現。作品傳達的意念反而更多地直指仍活著的人,關於生活、關於遺憾、關於希望、以及想像歸來等,都是身體感官記憶運作下的片段。
7月
12
2024
以筆者臨場的感受上來述說,舞者們如同一位抽象畫家在沒有相框的畫布上揮灑一樣,將名為身體的顏料濺出邊框,時不時地透過眼神或軀幹的介入、穿梭在觀眾原本靜坐的一隅,有意無意地去抹掉第四面牆的存在,定錨沉浸式劇場的標籤與輪廓。
7月
10
2024
而今「春鬥2024」的重啟,鄭宗龍、蘇文琪與王宇光的創作某程度上來說,依舊維持了當年與時代同進退的滾動和企圖心。畢竟自疫情以來,表演藝術的進展早已改頭換面不少,從舞蹈影像所誘發的線上劇場與科技互動藝術、女性主義/平權運動所帶來的意識抬頭、藝術永續的淨零轉型,甚至是實踐研究(Practice-as-Research)的批判性反思,也進而影響了三首作品的選擇與走向
7月
04
2024
當她們面對「台灣唯一以原住民族樂舞與藝術作為基礎專業」的利基時,如何嘗試調和自身的文化慣習與族群刺激,從而通過非原住民的角度去探索、創發原住民族表演藝術的樣態,即是一個頗具張力的辯證課題。事實證明,兩齣舞作《釀 misanga'》和《ina 這樣你還會愛我嗎?》就分別開展兩條實踐路線:「仿效」與「重構」。
6月
27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