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田織佐將日常細膩地還原到了場上。《転校生》中,所有演員甫一落座,紛雜躁動的教室、隔著課桌椅交頸相談的女學生、分散又集聚的關係群體、或接續或斷裂的邏輯語言,皆密密鋪敘成近真實的場景。此回,觀眾並不只遠遠攥著客觀分析的、紀錄式的眼光去看,若能想像踏入場中、提著背包入座,伴隨青春,過去一些混沌卻純粹的疑惑,將因個體的主觀記憶而緩緩顯影。
同時觀眾也得於秉其批判理性,近距離翻看日常微妙的權力關係。兩人是戲,二十一人更是戲。文本對人際關係和個性有透徹的擬仿:誰的語言能暴力地掌控場面、誰需要委身承接別人的話語、誰需要服膺不屬於自己的規則。演員鮮明詮釋下,可見基礎生存需依賴巨大的社群群體運作,身處公眾空間,個人選擇易受無形的「空氣」擺弄。這是很日式的社會景觀,戲中人際關係的緊迫感將教室壓縮得更狹小,衝突事件的啟動,一方面使演員與劇作家藉由發展角色行動更體現個性(難得的是,二十一人都能有均衡的、不含糊蒙混的表述),另一方面清晰刻畫出人在群體有何階層和「位置」。
轉校生雖為要角,平田織佐卻取下集中且單一視角書寫的常見筆法,不做誇張化的性格摹寫,更貼近日常邏輯,觀者甚至沒有被引導以注視著她。由於「不知道自己從何處來」,劇作的線性發展則始於轉校生為安置自己、擺脫他者身分的渴望而產生的行動:從無法被歸類排序的異物(沒有「座位」),被他人質疑、審視;到自發性的移動,為接近小群體而暫離被分配的位置;最後適應規則,找到自我歸屬感(「這是我的位置。永遠。」)。人與群體的荒謬關係於是可見:重視主體性,所以盼求溝通,卻得走入消弭性格、秩序與規則共構的群體中覓尋。
但這真的是日常嗎?又或者日常本身就有哪裡不對勁?幕間震盪閃爍的日光燈,混雜噪音、嘻笑聲與電視新聞報導,其疑懼不安的氛圍,瞬間將寫實錯覺打破。轉校生的現身如格里高爾變形成蟲,人們卻輕易習慣脫軌日常,適應被編排的座位,對於形構出「世界」的四方型教室更是沒有猜疑。「意義本身不合理」,所以只要多加揣摩練習就能成為一個大人了?不論是違背群體的個人意志、存在的理由、意義或無意義,在平靜瑣碎的日常裡,所有一切都彷彿即將失控,最後又卻什麼都沒發生,僅僅在人與人對話的縫隙中,異常的隱現能被靈光捕捉。
《転校生》清晰描繪日常現象的肌理、讓人對生活常態的再省思,但可惜劇作並無有意識地切割出事物政治性的脈絡。複數群體同時發聲、繁雜的話題置換,其中多次提及卡夫卡、宮澤賢治,並讓女學生輪流朗誦各面向的社會報導,但對於歧視、生死、人從何而來等等的觀察只停留在淺層,無用形成使觀眾咀嚼的哲思。當然,平淡書寫或只拋出問題是可以的,但碎片化的自言自語,做多次概念式的引用,卻無力演繹雜擾在對話中的深刻議題。
《転校生》
演出|盜火劇團
時間|2018/5/5 14:30
地點|兩廳院實驗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