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位與群體《転校生》
5月
14
2018
転校生(國家兩廳院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136次瀏覽
劉沁(文字工作者)

平田織佐將日常細膩地還原到了場上。《転校生》中,所有演員甫一落座,紛雜躁動的教室、隔著課桌椅交頸相談的女學生、分散又集聚的關係群體、或接續或斷裂的邏輯語言,皆密密鋪敘成近真實的場景。此回,觀眾並不只遠遠攥著客觀分析的、紀錄式的眼光去看,若能想像踏入場中、提著背包入座,伴隨青春,過去一些混沌卻純粹的疑惑,將因個體的主觀記憶而緩緩顯影。

同時觀眾也得於秉其批判理性,近距離翻看日常微妙的權力關係。兩人是戲,二十一人更是戲。文本對人際關係和個性有透徹的擬仿:誰的語言能暴力地掌控場面、誰需要委身承接別人的話語、誰需要服膺不屬於自己的規則。演員鮮明詮釋下,可見基礎生存需依賴巨大的社群群體運作,身處公眾空間,個人選擇易受無形的「空氣」擺弄。這是很日式的社會景觀,戲中人際關係的緊迫感將教室壓縮得更狹小,衝突事件的啟動,一方面使演員與劇作家藉由發展角色行動更體現個性(難得的是,二十一人都能有均衡的、不含糊蒙混的表述),另一方面清晰刻畫出人在群體有何階層和「位置」。

轉校生雖為要角,平田織佐卻取下集中且單一視角書寫的常見筆法,不做誇張化的性格摹寫,更貼近日常邏輯,觀者甚至沒有被引導以注視著她。由於「不知道自己從何處來」,劇作的線性發展則始於轉校生為安置自己、擺脫他者身分的渴望而產生的行動:從無法被歸類排序的異物(沒有「座位」),被他人質疑、審視;到自發性的移動,為接近小群體而暫離被分配的位置;最後適應規則,找到自我歸屬感(「這是我的位置。永遠。」)。人與群體的荒謬關係於是可見:重視主體性,所以盼求溝通,卻得走入消弭性格、秩序與規則共構的群體中覓尋。

但這真的是日常嗎?又或者日常本身就有哪裡不對勁?幕間震盪閃爍的日光燈,混雜噪音、嘻笑聲與電視新聞報導,其疑懼不安的氛圍,瞬間將寫實錯覺打破。轉校生的現身如格里高爾變形成蟲,人們卻輕易習慣脫軌日常,適應被編排的座位,對於形構出「世界」的四方型教室更是沒有猜疑。「意義本身不合理」,所以只要多加揣摩練習就能成為一個大人了?不論是違背群體的個人意志、存在的理由、意義或無意義,在平靜瑣碎的日常裡,所有一切都彷彿即將失控,最後又卻什麼都沒發生,僅僅在人與人對話的縫隙中,異常的隱現能被靈光捕捉。

《転校生》清晰描繪日常現象的肌理、讓人對生活常態的再省思,但可惜劇作並無有意識地切割出事物政治性的脈絡。複數群體同時發聲、繁雜的話題置換,其中多次提及卡夫卡、宮澤賢治,並讓女學生輪流朗誦各面向的社會報導,但對於歧視、生死、人從何而來等等的觀察只停留在淺層,無用形成使觀眾咀嚼的哲思。當然,平淡書寫或只拋出問題是可以的,但碎片化的自言自語,做多次概念式的引用,卻無力演繹雜擾在對話中的深刻議題。

《転校生》

演出|盜火劇團
時間|2018/5/5 14:30
地點|兩廳院實驗劇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跨文化交流與文化買辦的之間權力光譜似乎不太受到嚴謹檢視,日本則仍多作為大寫他者,成為台灣劇場市場引介、複製、學習、啟發的重要對象。日本現代劇場的龐雜美學到底在台灣的劇場空間帶來了怎樣的文化糾葛,形塑了何等美學版塊,似乎到了應該盤點的時刻。(王威智)
5月
08
2018
金枝演社的兩部新作品,只看劇名或許會覺得有些莫名,但作為中生代創作系列的第二部,兩齣戲劇的風格迥異,卻都以動物為核心帶出生而為人的孤寂與無奈,藉由動物為象徵各自點出了時代下人性的問題。
11月
20
2024
《安蒂岡妮在亞馬遜》向觀眾提出質疑:當威權抹殺自由、集體壓抑個人、文明掠奪自然,身處其中的我們將何去何從?為此,導演意圖打破性別與身份的限制,當演員跨越角色身份,當「安蒂岡妮們」不再侷限於特定性別與種族,眾人皆是反抗暴力的化身。
11月
20
2024
當我說《巷子裡的尊王》的正式演出,是一個進化版的讀劇演出時,我要強調的是導演、演員、和設計者如何善用有限的資源,以簡樸手法發揮文本的敘事能量,在劇場中創造出既有親密關聯,又能容許個人沈澱的情感空間,更有可以再三咀嚼的餘韻,是令人愉悅的閱讀/聆聽/觀看經驗。
11月
14
2024
在我看來,並不是省卻改編與重塑情節的便宜之道,相反地,為鄉土劇語言嘗試接近了「新文本」的敘述方式,讓過去一直以來總是平易近人、所謂「泥土味」親和力的鄉土語言,有了另一種意象豐饒的前衛美學風格。
11月
08
2024
由莊雄偉與林正宗導演、鄭媛容與郭家瑋編劇的《鬼地方》,採取策略十分明確,選擇捨棄具體角色與故事,直接拆卸自書中、未做更動的文字(但大幅翻譯為台語)提煉出「風聲」的意象;或以古典音樂術語來說,成為整齣戲的「主導動機」(leitmotif)。
11月
08
2024
米洛.勞不僅讓觀眾直面歷史的傷痕與當下的現實,也喚醒了我們對於道德責任與社會正義的思考。在這個充滿挑戰的時代,劇場成為一個重要的公共論壇,讓我們重新審視自己的立場和行動。
11月
04
2024
有別於一般戲劇敘事者的全知觀點和神秘隱蔽的創發過程,這種將敘事建構的過程近乎透明的「重現」方式,就像議會錄影,意味著將批判權將交還觀看者,由觀看者自己選擇立場閱讀。
11月
04
2024
因此,在劇場中,我們安靜聆聽專注凝視,為了不遺忘,悲劇結束之後,離開劇場,我們則必須開始想像一個不同的未來,一個不再以自我為中心、不再以進步為唯一的價值選擇,一個能夠真正落實社會正義與人性尊嚴的未來。
11月
04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