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聽起來挺膚淺的,但我確實是因為《妖.野》的海報主視覺才注意到這場音樂會。
一片死亡芭比粉色的刺眼色調之中,黃立騰一身黑衣讓肩膀顯得極寬,而他輪廓鋒利如雕刻的側臉,簡直像是古埃及硬幣上的娜芙蒂蒂(Nefertiti)。主視覺設計所傳遞出的,模糊不明的性別意識,和社會大眾賦予琵琶這樣樂器的陰柔氣質(雖然這真的是無聊且一點道理都沒有的刻板印象)彼此交錯混雜。不只是讓《妖.野》在售票平台一整排音樂類節目中脫穎而出,成功地收伏我的好奇心;更展現出音樂家對這場製作的態度取向,是一種強勢的、對自身音樂理念的宣示。
以各時代的創作回應琵琶底蘊
音樂會由一代琵琶巨擘劉德海創作於1997年的〈金色的夢〉拉開序幕,雖然這對獨奏家而言應該不是個太美麗的錯誤,【1】但這首曲子卻很適切地為整場音樂會定下了鮮明的調性,甚至足以總結整部《妖.野》所傳遞出的中心思想——以琵琶多變的音色和豐富的表現力為基礎,從各個時代端點的音樂創作回應這樣古老樂器的豐厚人文底蘊。透過高音區清亮的泛音,與各種不和諧音程的實音彈奏,兩者交錯之間柔柔地帶出如涓涓流水的古樸旋律,打造遊走虛實、似夢似醒的音樂景觀。緊接著由琵琶二重奏呈現,《妖.野》委託蕭永陞創作的〈夢的旋轉門〉,則仿若是在呼應前者,兩位演奏者在相類音型彼此拋接的過程中,反覆擲出虛實厚薄、輕重各異的音色,讓音樂彷若在不同的維度中遊走。
妖・野(琵琶雅集PIPA-ensemble提供/攝影陳宥中)
無獨有偶,由中國作曲家姚晨創作的二重奏〈駿〉,與超過百年歷史、可能是琵琶最具代表性的獨奏曲〈十面埋伏〉,同樣有著微妙而精巧的呼應關係。大量的掃拂與滑奏,和連綿不斷、持續維持前進感的節奏型,具象且精準地描繪沙塵揚飛、萬馬奔騰的景象。〈十面埋伏〉為人稱頌的高強張力和戲劇效果自不在話下,令人驚豔的是姚晨在〈駿〉之中,為低音提琴加入撥弦和滑奏的複合技巧,很難不讓人聯想到如古琴的東方韻味,與琵琶鏗鏘如鐵的聲響營造出剛與柔的色彩對比。
讓音樂達到跨越年代的精神趨同
〈金色的夢〉和〈夢的旋轉門〉,兩首曲目創作相差二十五年之久;而〈駿〉和〈十面埋伏〉的時代距離更是得以世紀計之。兩兩相映之間,儘管音樂風格與創作手法各有千秋,然而透過邏輯相似的開展脈絡與意境氛圍,在《妖.野》之中卻到達了某種藝術意義上的精神趨同。
妖・野(琵琶雅集PIPA-ensemble提供/攝影陳宥中)
從藝術家的自述【2】中,「妖」指涉怪異詭譎、自外於正常之物;至於「野」則是基於原生本質的不羈放縱、原始不馴。而從節目演出前的行銷包裝,到黃立騰和演奏家們登台時一身精心設計、華麗鋪張的音樂會時尚,更是無處不充溢著「妖冶」氣質。然而,我總感覺這些妖媚氣息只是在外觀形象上遊走;烙在觀者眼裡那些強烈而叛逆的印象,不過是一個表象的裝飾。黃立騰在曲目設計上,以不同時代的樂人匠心反覆爬梳琵琶音樂的獨特語彙,其理念其實十分「古典」。當我撥開《妖.野》炫目的視覺景觀,讓自己掉進眼前連通耳道的兔子洞,看見的仍是古老樂器的本來面貌——看似千變萬化、聽來始終如一。此時琵琶音樂彷彿是一棵佇立千年的大樹,任後人為其添上枝葉。花謝花開,祂始終在那。
註解:
原定演出曲目為黃立騰委託旅法作曲家陳珩創作的獨奏曲〈荼〉,於演出前兩天為「考量音樂會整體呈現之品質」,臨時調整曲目為〈金色的夢〉。詳見黃立騰 Li-Teng Huang臉書粉絲專頁公告。
《妖.野》
演出|黃立騰(合作演出:琵琶/余檣、低音提琴/陳弘之、鋼琴/謝雨辰)
時間|2022/06/19 14:30
地點|國家演奏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