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凍質地的白色方形舞台、背後聳立了一面由三個ㄇ型套疊而成的框架,框架是由一節節細長的日光燈組成。充滿身體動能的五位演員在這樣的空間裡自我傾訴、狂奔,如極簡主義〈Minimalism〉藝術家唐納德•賈德(Donald Judd)的雕塑,工廠產出標準化下的方塊,塗上明亮的工業顏色,龐大的集合方塊形體,其作品強烈的視覺意象,在劇場舞台上重生:平面、燈光、線條,切割的一層層空間、秩序與間隔,成了對於都市居住空間的形體隱喻。
「我聽見水聲」從大樓管理員的話語開始,他面對觀眾說話,自說自話,像是對他自己說,他的工作看似能和整棟大樓的住戶熟識,卻像立方體空間中的幽靈守門人,自己成為唯一傾訴與聆聽的對象。接著出場的四位表演者同樣不斷地講述所見所想,極少和他人產生交流,當和生活周遭的一切長期隔絕,內心的巨獸便開始向自我吞噬,讓所有人都精神分裂,一半的我活在現實生活中、另一半活在魔幻寫實的世界中(或自己的幻想世界),後者是一個可以任潛意識奔走亂竄的世界,可以是童話、是噩夢又像是前世今生經歷輪迴的故事。
不妨將每到夜晚就失憶沈睡的女孩當作所有人釋放欲望的裂隙缺口,日常生活的壓抑透過這個無法反應的標的物,讓所有的日常制約失效,無法克制的「親吻」衝動讓欲望解放,管理員因此被帶到沙漠裏、對面大樓偷窺的男子掉進白蘭地酒瓶中、女室友的男友則被困在噩夢的大樓空間不斷逃逸,每個角色掉進去的魔幻空間,是曾經的失落、錯誤或是遺忘,不願面對的自我的反噬,連沈睡的女孩在最後也因為那些親吻醒來(它不停做夢直至清醒),逐漸拾回那些遺忘的記憶或宿命,回到叢林般的現實都市,記起自己的身份,才和管理員產生真正的對話與交流。
聲音在劇中扮演相對重要的位置,使同一個空間能透過聲響與燈光切換時空(電梯、客廳、樓梯、浴室、白蘭地酒瓶、伊斯坦堡、皇宮或沙漠),究竟含糊不清的水聲指向何處或從何而來?除了特定的情境聲響之外,整齣戲只有工業般的噪聲,以及演員發出的擬聲(狼嚎、電梯聲、電話聲),找尋水聲開啟了一道人與人之間的機遇,向外尋找的同時也向內傾聽。五個演員的故事在舞台上同時搬演,觀眾如同在觀看數個時間切片,像是電影《火線交錯》[1]中的多線敘事,看似無關卻緊密相連。那些在日常生活中被忽略的細微聲音,卻反常的在劇本中清晰刻意地呈現出來,或許可以如此作解讀:我們都太容易在擁擠的都市中忘記自己「正在活著」的事實。而那些聲響都是提醒自己還存在的聲感。
導演廖若涵在一篇訪問中曾提及:「我一直對聲音和演員的律動很有興趣,就是演員身體的動感,跟聲音結合在一起的時候,一句台詞就不只是一句台詞,所以聲音是蠻吸引我的。」[2]可以說聲音對於導演來說像是一種遊戲,透過聲音去實驗劇場的可能性,所以聲音可以是音效、是演員在舞臺周圍狂奔的聲響、身體撞擊的聲音、是狂風或是狼嚎,在舞台上演員尋找聲音、觀眾則是跟隨被製造出來的各式聲響被帶入一個個變換自如的情境中。因此在極簡的舞台配置下,透過導演對於聲音、言語和肢體的強調,我們反而更能專注演員的一舉一動,同時在五個同一事件不同敘事情境中找到各自的位置,想像力在觀者腦海中展開奔騰,演員是開門的數把鑰匙、導演是魔法師揮動她的魔棒、極簡的舞台則是一面面的門,讓想像力不停穿梭、墜落、迴旋,直到爆裂噴發的水注形成的海洋中將所有一切攪亂打散後又浮上海面,從都市魔幻夜晚中再度醒來的奇幻時刻,戲散。
註釋
1、《火線交錯》(Bable)為墨西哥導演阿利安卓•崗札雷•伊納利圖(Alejandro Gonzalez Inarritu)2006年執導的電影。
2、〈想像力建構劇場的無限可能──專訪《阿拉伯之夜》導演廖若涵〉資料來源:"http://www.biosmonthly.com/contactd.php?id=5951"(檢索日期2015/5/24)
《阿拉伯之夜》
演出|台南人劇團
時間|2015/05/22 19:30
地點|台北國家劇院實驗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