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其說荒涼,我們在廖若涵的《阿拉伯之夜》裡讀到更多是關於「空」的訊息;荒涼是缺少,空是不確定。
在劇的開頭,舞台能量就被拉拔至驚人高度的狀態,以此為出發,五位演員在接下來七十分鐘的演出維持此一水準,甚至還可以漸漸提高,其扎實的呈現令人佩服。然而奇怪的是,這樣的滂礡開頭帶來大多不是震撼之感。回過頭檢視整齣劇,呂名堯那句衝著觀眾直來的台詞「我聽見水聲」,有更多來自導演/創作者的焦慮。
將所有舞台元素切割開來看會發現一些尷尬的事實,那就是各元素間的分配明顯不均:服裝與舞台沈默,而燈光與音效擔當最多份量,其表達甚至大於演員自己;五位演員在劇中則一直保持飄忽、無法判斷的中性,將五個人並排起來,喃喃自語的意味就變得更加明顯。面對這樣的選擇我們不禁要問:為什麼是這個樣子?
回過頭讀《阿拉伯之夜》的劇本,其荒涼的意味其實非常濃,若視其為一齣悲劇,基底的悲傷就來自於過度的缺乏,再引伸出背後的渴求,求不得,所以悲傷。廖若涵的《阿拉伯之夜》是直接把文本抽離這個層次去重製的,帶著大量導演的觀點剖析,形成另一幅不同的圖像。穿插於劇中的狼嚎、人嚎以及演員後三分之一的嘶吼可以說是幫這齣劇拉出曲線的主力,種種物件拼湊起來有一種「鬼」的意味,像亡魂一般晃蕩在城市的中性裡,不知所云。我們不得不說這個「鬼」的圖像其實是吸引人的、是新鮮的,而其中的弱點在於抽掉了所有現實因素之後,這種淒厲的形象就必須靠大量技術點彌補,才能召喚回些許的真實感回來。
這又觸及本劇尷尬難解的第二件事,就是:導演、設計花了大量精力在現實感的召喚,卻又選擇了一個完全除去現實感的樣貌作起手。因此我們問:難道只有召喚回來的現實感才能稱作「現實」?對導演來說什麼是「召喚」?或者其實是想凸顯那種召喚而來的真實感,因此丟棄所有基準點上的現實因素?從《游泳池沒水》到《阿拉伯之夜》,我們看到廖若涵導演的實驗過程,這樣的實驗會衍生出什麼樣新的創作值得期待。但在改變的階段中,不可諱言《阿拉伯之夜》已經出現明顯的焦慮,如何「玩」舞台、「玩舞台元素」變成主角,似乎如果不透過這些亮眼的方式便難以成立劇目。
儘管有種種疑慮,廖若涵的才氣依然敏銳、驚奇。比較《阿拉伯之夜》的文本及實際演出,導演在意象的取樣上其實非常精準;這次《阿拉伯之夜》雖然刻意抽掉文本現實的氣息,其餘骨骼的曲線、架構可以說是仍精準地重製,在導演詮釋明顯凌駕文本之上的狀況下,這種改變沒有造成恣意破壞,而是經過測量之後準確地搬移,一絲不苟,如同最後所看到的成品那般。
在《阿拉伯之夜》的批評裡,台南人藝術總監呂柏伸提到「缺少人的溫度」 [1],葉根泉先前也發表〈形式失控淪為活動讀劇會〉[2]一文。從整齣劇的全貌看來,我認為導演並沒有想要捨棄掉人際、真實的面貌,甚至用了大於常人數倍的精力防止失去此一核心。費力、狼狽的樣子來自於出發點的背道而馳:原著《阿拉伯之夜》劇本從滿溢的現實堆裡出發,太多、太滿,所以頹廢在裡頭被擠出來;而廖若涵的《阿拉伯之夜》則是一場高空彈跳,下墜的眼神、絕望是對的,但還沒碰地就升了回去。
註釋
1、見《阿拉伯之夜》演出節目冊。
2、原載於《表演藝術評論台》,原文網址:http://pareviews.ncafroc.org.tw/?p=16584
《阿拉伯之夜》
演出|台南人劇團
時間|2015/05/23 19:30
地點|國家戲劇院實驗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