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到為止的臭幹爛譙?《最高的地方-大家都同款》
2月
26
2015
最高的地方-大家都同款(陳長志 攝,在劇場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888次瀏覽
樊香君(專案評論人)

最後眾人齊聚,一同唱著:「(台語)大家都同款,有錢沒稀罕,垃圾填滿滿,沒人去管,滿腹的臭幹爛譙,自己去偷工減料,莫名其妙,莫名其妙,莫名其妙…」。【1】《最高的地方-大家都同款》大約是關於這麼一個惡氣沖天的寓言之地。依稀感覺劉彥成繼《再見吧!兔子》後,其舞創所畢業製作持續關心著社會現況,帶著不解、不滿與不安。

這片惡氣沖天的世界,首先是關於話語的寓言。

大家都同款,大家都說話,「滿腹的臭幹爛譙」,但是大家都不被聽見。表演者們與觀眾對鏡般,捏著自己、拍打自己、撫摸自己、厭惡自己、喃喃自語不被聽見的話。我們(表演者與觀眾)都同款,我們都不被聽見。那麼「最高的地方」在哪裡?只有錢君銜所飾演梳著油頭、穿著體面、承諾著開發後的美好社會,實則滿口胡謅(保麗龍環保水溝蓋、仙人掌路樹、光頭發電)的男子知道。他說服一心許願前往最高處的落魄男子,只要將手中的麥克風交出,並且一直往前走即可到達最高處。當麥克風落入體面男子手中,他便開始呼風喚雨,眾人任他一個口令一個動作。但怎麼語言與權力間就這麼輕易畫上等號了?又,無論抵抗與否,怎麼都似雲淡風輕?

再來是關於物件的寓言:「垃圾填滿滿」。

最高的地方原來是個諷刺,因為我們從來到不了,或者必須犧牲話語權才能換到入場券。真正在眼前的是一片被廢棄之處,充滿凌亂、雜散的物件。的確,現實從來不是那位體面男子口中的美好,失序、混亂、挫敗、不協調才是常態,但創作的可貴之一不就在於絕處逢生嗎?或者老套點化腐朽為神奇、有限中創造無限?然而,只有落魄男子將三角錐與麥克風合體,如賣火柴的小女孩般祈願前往最高的地方,除此之外,其他看似可以多說甚麼的物件,就僅淪為裝飾了。何其可惜,除了抱怨現實世界的荒謬之外,如何藉創作者的關懷之眼、魔法之手從現實劃開一道裂縫,瞥見生命如何可能,是我好奇的。

最後,是關於人與人之間不信任的寓言:「自己去偷工減料」。

吳立翔先是質疑簡紫婷拿了他的東西,戳弄、挑釁不斷,高大的他竟索性將身材嬌小的簡紫婷翻上摔下、左甩右扯、翻遍她的衣服內外,就是不相信簡紫婷並未擁有他的東西,直到精疲力竭,吳才肯罷手,而簡只能微弱地喊哭著「我沒有拿!我沒有拿!」至此,創作者彷彿在旁竊笑,除了最高的地方是個諷刺,大家也其實根本無同款。首先身材就不同款了,再來,只要你多了一件我沒有的東西,我們怎麼會同款呢?這段約莫是整個作品中,將各種元素尤其身體與主題調頻至得以相互映照處,且乍看之下,還真替嬌小的簡紫婷叫屈。然而稍縱即逝,未經轉化的身體述說又再度出現,即是由蘇品文飾演的辣妹或正妹,如偶像般被眾人追逐崇拜著。

姣好的外貌、曼妙勻稱的身形、比劃著具節奏感、力與美的性感舞蹈,十足巨星架式,加上衣服邊跳邊脫,最後衣不蔽體,滾躺在地,嬌喘連連,還真是令人目不轉睛。但是等等,似乎有點不太對勁。若非出現在此作品脈絡中,這段表演的確精彩,然而當眾人搶著她的衣物喊著「好香喔」,可想而知,劉彥成又開始了對現世抱怨-眾人盲目的偶像崇拜。完美的身體、姿態、動作,吸引人的表演,創作者若是站在批判偶像崇拜的立場,這樣的身體或安排,給予了觀眾甚麼反思,甚麼可能?還是只說明了有這樣一個社會現象?再一次雲淡風輕地,創作者與劇場中可施展處擦身而過。

《最高的地方-大家都同款》出自即將從舞蹈創作研究所畢業的劉彥成之手,有意識地與社會現況叫囂對幹之外,不難理解其中也參雜對未來的不安。社會荒謬至此,還能如何?不如就齊聲高歌「大家都同款,有錢沒稀罕,垃圾填滿滿,沒人去管,滿腹的臭幹爛譙,自己去偷工減料,莫名其妙,莫名其妙,莫名其妙…」然而,牢騷抱怨、相互取暖之外,難道真的無可作為?還是只停留在形式上作為?

願意碰觸問題表面,就是個好的開始,我是這麼相信著。不過,若作為長久耕耘地,尚須回頭想想,幾次的擦身而過究竟為何?創作者所叨念以及為寓言佈置的世界,都充滿對於社會現況的關心,但卻只在表面輕拂而過,種種現象如夢幻泡影般,打不進問題核心,無法從創作者之眼發現我們為什麼這樣看世界?是如何層疊交織的原因引導甚至限制了我們如此看待世界?那我們還能怎樣看世界?這不容易,也不一定會直接成為舞台上的任何一個姿態、動作或段落,但會是作品可深可遠的重量所在。換句話說,除了在形式上華麗妝點,也許能想想形式背後的關心為何、信念為何?好讓我們放在這些社會現況上的目光,能藉藝術家的眼與心,重新調整焦距、梳理關係。

註釋

1、〈大家都同款〉歌詞。樂團:百合花。作詞/作曲:林奕碩。

《最高的地方-大家都同款》

演出|劉彥成
時間|2015/01/ 17 19:30
地點|臺北藝術大學展演藝術中心戲劇廳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這三部作品不僅邀請觀眾進入一場身心的冒險,也提醒我們面對內心的混亂、愛情的流轉與人生的漂泊時,如何找到屬於自己的節奏與釋放。混沌不明,往往是最穩定的存在。
1月
02
2025
透過多重視角,作品呈現出移民在遷移歷史、家庭關係與國界之間的矛盾心境,並以移民後代的視野探索戰爭與移民經驗如何跨越時代與地域的界限,進一步轉化為代際之間的身份迷霧與文化矛盾。
1月
02
2025
我想,這是《我的名字,Kim》在此刻的臺灣演出的意義,不僅是新住民、新住民之子,對在不同時間階層來到這片土地的人們亦是:尊重與容許差異,彈性流動的雙重認同。
12月
19
2024
對於三位舞者各自想表述的情感,透過身體的質地、表情的變化與彼此之間相互合作又抗衡的轉換下,讓我能明顯感受到他們想表達的情感投射和意涵。最後都爭累了,三人都躺在地板的那一刻,我知道一切將歸回原點。
12月
10
2024
《密室三舞作》是一場驚悚又迷人的解謎之旅。「愛」造就著每一處的悲傷與孤寂,舞者的情緒濃縮於封閉的密室設計之中,在壓抑與奔放的對比下,體現愛的不可理喻,利用鐵器摩擦聲、玻璃碎裂、水滴落之聲效,試圖在虛幻裡尋求一絲希望與真實的線索。
12月
10
2024
在這部由七首詩組成的舞作中,光影成為情感傳遞的關鍵語言。從煙霧的迷離到雷射光的精準,光影的變化如同角色情感的軌跡,時而模糊、時而清晰,既象徵了探索過程中的迷惘與希望,也映射了生命課題的多重層次。
11月
24
2024
《密室三舞作》透過猶如儀式性的招魂的手勢,描述著人與人之間相互拉扯的情感關係,試圖在困境中召喚出人性中暗藏的魔鬼。三間密室以驚悚的氛圍綻放恐懼,然而,在毀滅殆盡的空間中,仍可透過舞者反覆的動作傳遞出人類對愛的渴望
11月
24
2024
《群浪》從電音和慢速中看到自由,放大生命的存在;從看似青春動感中探討其背後深層、關於身分認同的沉重議題。或許跟最後的結局一樣,沒有解答、沒有對錯;只不過,是以一種更為純粹,不常見的態度,切入觀察這個世界,在兩個端點中,找到一個舒適的平衡點。
11月
20
2024
編舞家林文中不僅運用了「無家者」的對話作為舞蹈主要配樂,在對話之間還慧黠地穿插了歌劇中的詠嘆調,壓抑、痛苦的情緒剎那間得到了一絲釋放,伴隨著優美的歌聲,彷彿讓生命獲得救贖般,一直沉溺於泥濘中的自己,也得到了舒緩與解脫。
11月
11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