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重傳承與心聲共響的交織《城市戀歌進行曲》
8月
14
2019
城市戀歌進行曲-嘉義高中版(阮劇團提供/攝影大昌)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759次瀏覽
楊智翔(高雄大學專任助理)

這是一場極其動人的熱鬧成年禮,演出從數字開始,開演前,阮劇團創辦人汪兆謙上台向觀眾交代今日幾層重要的意義:今年劇團十六歲了,自己十六歲時正是在同一場地觀賞紙風車的演出,而受到戲劇啟蒙,今日受紙風車鄉村卡車藝術工程邀請回到自己的母校嘉義高中演出,這是《城市戀歌進行曲》(以下簡稱《城市戀歌》)第十八場演出,是阮劇團創團以來第四百四十三場演出,也是2019年劇團在嘉義「唯一」一場大型公演,更是《城市戀歌》大改版後首次亮相【1】。種種製作層面的意涵,皆透漏出本場演出對於深耕嘉義地方、極力發展台語展演的「阮劇團」而言,是團史中極其重要的一筆演出紀錄。

演出取材自臺南新化地區民間傳說「十八嬈」,相傳地方有一隻蜘蛛精蟠踞,會定期吐絲結網大鬧百姓,約在每年農曆年後,地方婦女常有不持家務、放蕩、行為怪異等中邪的狀況,許多人直指是蜘蛛精在作亂,媽祖因而指示在農曆正月十八日,青壯年人需持火把繞境祈福以降蜘蛛晦氣【2】。《城市戀歌》就在鑼鼓喧鬧的廟會活動中展開,呈現一段石堆、石濤兩兄弟與鄰居清秋之間的三角關係,同時將時間軸拉長,以清秋、昭華及耀輝三代之間截然不同的感情觀點,將臺灣數十年來的酸甜心聲於舞台上共響,呈現民間傳說的嶄新風貌。除了人類角色之外,舞台上最吸引目光者,非屬蜘蛛精不可,各個角色明白她是蜘蛛精,同時卻可與之產生對話,而蜘蛛精每每出現,又常扮演說書人的角色,會向觀眾傳遞情節走向,抑或補充角色無以言說的心底心聲,功能性非常強烈。此劇翻轉了傳說裡牠邪惡、汙穢的印象,舞台上金光閃閃、風華美艷,扮演該角色的吳盈萱,將其妖怪的本質轉化,呈現內蘊深厚、思緒細緻的「先知」的一面。她身段柔美又猖狂、言詞婉轉又時而犀利,大人小孩都非常喜歡,尤其小孩並未因其「妖怪」的質地而驚恐哭喊,反倒是觀演期間愛上其略為幽默逗趣、笑聲響徹,像極厝邊鄰居「阿姨大媽」的溫厚形象。蜘蛛精在劇中不斷複誦像是咒語一般的忠告「若是生死拆分開,相逢著佇月圓時」,將「傳說」神秘的魅力拉回現場、推進情節,可以見得蜘蛛精在劇中已幻化為「自由戀愛」的具體表現,警醒世人別被過往觀念禁錮,左右世間男女脫離「中邪」的蜚語,將「選擇」還給這片土地。

此劇的情節中,出現「模範母親」匾額被拆,清秋慘遭洗門風的橋段,藉此反罵清秋有夠「模範」,教導出來的女兒昭華竟然敢退婚、愛上別的男人,不潔身自愛,事實上昭華僅是勇於追求自己真正的幸福,擇其所愛,放下街坊鄰居兒時替她約定好的婚約而已。筆者觀察,「表揚母親」的情節設計在近年許多臺灣的作品中亦曾出現過:如創作社劇團《少年金釵男孟母》中瑞娘獨自辛勤扶養承先長大成人,因而受校頒發「模範母親」,原因與《城市戀歌》類似;又如臺北市立國樂團《我的媽媽欠栽培》,改編自楊富閔原著小說,看似沒有學識的媽媽,竟能聯合地方婦女力量創生地方動力,因而被表揚。依此路徑,可略見「模範母親」似乎是臺灣集體記憶當中,對於「媽媽」而言相當崇高的身分認同,可同時也顯現在不同時代裡,對於「模範」定義的出入與變動,怎樣的媽媽才是模範?怎樣的愛情才是正確?女性在此獎項的互動之中,是否又受到任何不平等的對待正在被複製?《城市戀歌》觸發此面向的探索,值得後續進一步深入分析討論。

《城市戀歌》直指,雖「運命」運行不變,不過命運掌握在自己手裡,「改變」隨時可以發生,重要的是要傾聽自己的心聲。此劇改版後,融入臺灣街頭抗議的歷史場景,「自己的國家自己救」大布條,給予耀輝表現追求民主自由的舞台;之後他返鄉,決定用攝影專長帶動地方發展的情節,似乎埋藏阮劇團團員返鄉經營地方藝文發展的心聲,此時舞台不僅是三代愛情觀交織共議的平台,更成為台上台下共同鳴響對家鄉未來關照的廣播電台。持續放送思慕的歌聲,裡頭一曲《心內有一个聲》唱著「天地遮大/你來拄著我/世界遮闊/我有你作伴」,從演前演員教唱、開場,到第一代的石堆與清秋合唱,一路唱到戲末三代加台下觀眾全場齊唱,可見得「傳承」不僅有戲裡石堆送給清秋而代代相傳昭華、耀輝的米缸。更深刻的是,紙風車擴散藝術能量,促使嘉義在地「阮劇團」回歸出發的所在,共慶成團十六年,能繼續傳遞藝術香火給在地居民與小孩,這股熱情溢出舞台,瀰漫全場。從觀眾跨世代攜手前來觀賞、熱烈討論故事與自身關聯的跡象看來,這種「啟動對話」的運動,猶如劇中石濤不願面對真相而逃離家鄉的映照,是具體的、真實的、滾動的改變,誰說返鄉不能尋找到幸福的未來?足跡遍布臺北、臺中、高雄等大城市,甚至將臺語劇帶往英國、羅馬尼亞等地,回到故鄉帶著大家唱著自己寫的臺語歌,阮劇團就在故鄉嘉義做到了。

演出空間位在高中禮堂裡,左右牆上斗大的兩行寫著「養天地正氣,法古今完人。」,阮劇團傾心以地方文化特質,實踐深具臺灣南方特色的戲劇創作,聲量如何藉由「可以帶著走」、巡迴四處的《城市戀歌》,走向更在地或更國際的全球視野?這股「正氣」十六年來已在許多觀眾的心裡播下返鄉的種子,甚至有的已成小樹逐漸茁壯,期待在南方看見一整片阮的綠蔭,共同在樹下與民眾譜寫臺灣劇場史的一頁,齊唱城市戀歌。

註釋

1、部分資訊參考當日演出節目單。

2、民俗故事介紹參考來源,台灣宗教文化資產:

https://www.taiwangods.com/html/cultural/3_0011.aspx?i=3

《城市戀歌進行曲》

演出|阮劇團
時間|2019/07/21  19:00
地點|嘉義高中樹人堂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在相同角色不斷變化演員和演員性別的情況下,比起性別的差異,更清楚展現出來的是,演員個人特質與表演專長上的差異。因此,這場具有慶典性質的性別展演,逐漸走向了更寬闊的性別特質展演。(楊禮榕)
7月
10
2019
融入新化本土元素,以十八嬈蜘蛛精一角貫穿全劇,成為了勇於追求愛情的女人的象徵。劇中的「蜘蛛精」、「洗門風」等情節都揭露男性沙文對女性的荼毒,也部分重現了早期社會的愛情,須在某種框架中才能存活的悲哀。(吳彥陞)
5月
02
2017
《裂縫 — 斷面記憶》難能可貴在此刻提出一個戰爭的想像空間,一個詩人對戰爭文本的閱讀與重新組裝,具象化為聲與光、人與詩、風與土地的行動劇場,從城市邊緣發出薄刃之光。
4月
16
2024
即便創作者很明白地點名熱戰的軍工複合體、操弄代理人戰爭的幕後黑手等,當我們面對霸權,就一股熱地迎合與慾望的積極投射。若我們像悲劇人物般拿不到自身的主導權,那「反戰」到底要向誰提出呼聲,又有誰又會聽見反對的訴求?
4月
16
2024
由於沒有衝破這層不對稱性的意志,一種作為「帝國好學生」的、被殖民者以壓抑自己為榮的奇怪感傷,瀰漫在四個晚上。最終凝結成洪廣冀導讀鹿野忠雄的結語:只有帝國的基礎設施,才能讓科學家產生大尺度的見解。或許這話另有深意,但聽起來實在很接近「帝國除了殖民侵略之外,還是留下了一些學術貢獻」。這種鄉愿的態度,在前身為台北帝大的台大校園裡,尤其是在前身為南進基地、對於帝國主義有很強的依賴性、對於「次帝國」有強烈慾望的台灣,是很糟糕的。
4月
15
2024
戲中也大量使用身體的元素來表達情感和意境。比起一般的戲劇用台詞來推進劇情,導演嘗試加入了不同的手法來幻化具體的事實。像是當兄弟中的哥哥為了自己所處的陣營游擊隊著想,開槍射殺敵對勢力政府軍的軍官時,呈現死亡的方式是幽魂將紅色的顏料塗抹在軍官臉上
4月
15
2024
《Let Me Fly》的音樂風格,則帶觀眾回到追月時期美國歌舞劇、歌舞電影的歡快情境,不時穿插抒情旋律作為內在抒發,調性契合此劇深刻真摯、但不過度沉重的劇本設定。
4月
12
2024
因此,當代的身體自然也難以期待透過招魂式的吟唱、紅布與黑色塑膠袋套頭的儀式運動,設法以某種傳承的感召,將身體讓渡給20年代的新劇運動,以作為當代障礙的啟蒙解答。因此,黑色青年們始終保持著的這種難以回應歷史的身體狀態,既非作為歷史的乩身以傾聽神諭,亦非將僵直的歷史截斷重新做人。
4月
11
2024
劇作前後,笙演奏家宮田真弓,始於自然聲中出現橫過三途川,終於渡過三途川後與謝幕無縫接軌。無聲無色,不知不覺,走進去,走出來。生命與死亡的界線,可能並沒有我們想像中那麼分明。
4月
09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