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美雲劇團多年對歌仔戲的精緻化、文學化深耕有成之後,《狐公子綺譚》又另闢蹊徑,表面上是前世今生的風花雪月情愛傳奇,實則露骨大膽地談論性與情慾:群狐以無樂不作的形象開場,順著感覺走、強調及時行樂;象徵性器的扶桑花椅、人妻令人臉紅心跳的春夢,皆呼應這個主題。
這齣戲的另一個嘗試,是劇中角色大多游走於正邪之間,沒有絕對的善惡好壞,這也考驗著看慣傳統戲曲人物忠奸分明的觀眾。劇中的人類多表裡不一:道姑道心不堅、「三仙老公標」(官員、富商、書生)道貌岸然、心術不正,編劇以輕鬆戲謔的方式譏刺世人的虛偽。相較之下,劇中坦然面對自己欲望的狐狸照說應該比較可愛,但又難以捉摸定義,例如當三狐以解放女娘為名要入人界走一遭時,難道不是另一種型式的掛羊頭賣狗肉?以解放之名,滿足自己的好奇心或欲望?(男狐那種玩世不恭的叛逆在開場的混亂間被沖淡了,使得其解放女娘的說詞令人困惑)。於是一開始思春的小姐反而最終是真正思無邪的人,她對狐的幻想投射了對死去母親的孺慕之情,同時也是因父親管束過嚴而心生對自由的嚮往。
《狐》劇對愛情的處理沒有落入俗套。本應是各人得各人的眼淚,媚珠卻號稱得珠者可擁眾人之喜怒哀樂;本只是一般的夜明珠,卻因人賦于它意義而顯得不凡。感情豈非如此?也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籤詩神諭模稜兩可,有心人士自行解讀、對號入座。轉世的狐狸百轉千迴,最後選擇不與前世的愛人相認,蓋真相如何已不重要。
爵士樂適時為全劇增添輕快詭魅的氛圍;可拆可組的長鏡箱構成雪夜居所,有種觀看魔術表演的情趣,狐群像是魔術師的助手,只差沒有從魔箱中變出一隻狐狸精出來。狐群進出穿梭於男女情慾之間,亦協助推動場景轉換,可惜流暢度與展演度略有不足。另一個造成看戲障礙的是編導對虛實交錯場景的處理。例如,錦上花闖入妙月房間,狐狸因前世氣味記憶而意亂情迷尚可理解,但妙月的心防被攻破得有點莫名其妙,(說出祝願貼心話?)接著似曾相識的兩人展開一段貌似重逢的歌舞,好一陣之後才恍然發現這應是兩人意識層面發生之事。
這齣戲最大的亮點當數豫劇名角王海玲為唐美雲跨刀跨界演出狐仙姨一角。王海玲每次一開口,總在觀眾間造成騷動驚嘆。她在河南梆子與歌仔戲兩劇種的聲口語言間轉換,有時流暢有時生硬,但無損其仙后雍容華貴的氣勢。觀眾也總在她略微咬字不清但婉轉動聽的唱念之後報以掌聲,這是對豫劇皇后虛心又豁然大度學習另一劇種的肯定,她也善用這樣的狀況,呈現出一位寬厚幽默又散發智慧的仙人。其他演員也沒放過這一點,有時刻意學舌、巧妙與之互動,別有喜劇效果。(這不禁讓我想到台灣戲劇發展中曾一度出現日演北管夜演歌仔的情形,以及現今外台歌仔戲的日戲,有時會唱北管來凸顯角色的身分地位,這類劇種間相互吸納影響的過程與軌跡)。兩位國家文藝獎得主的同台,體現了豫劇與歌仔戲這兩個劇種的特質:平易近人、柔軟包容。同時也看到地方劇種不斷在地化的努力。
《狐公子綺譚》
演出|唐美雲歌劇團
時間|2014/03/07 19:30
地點|國家戲劇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