優人神鼓《墨具五色》分為七個章節,從演出形式而言,似乎各有各的主題。但筆者卻深切感到,整個劇碼以形變、交融與忘卻凸顯了無分別心的同一。
《墨具五色》的演出,呈顯了唯有得以應物而化,方得以神遇而不以目視。就如同化牛如若無牛的庖丁,「應」牛體而「化」自身與牛體之別。也如同夢蝶的莊周,應物而化為栩栩然蝴蝶,因而不知是莊周夢蝴蝶,或是蝴蝶夢莊周。置身於這以老莊思想為底蘊的演出中,筆者深刻體驗到主體空出自身之位,應物而「讓」(lassen)物發生的胸懷。應物而化之虛位主體,在舞台上呈顯如同投影的潑墨,氣象萬千、幻化形變而顯大象無形。如此的呈現方式,打破了空間的侷限性,而將空間的意涵從限制中解放出來,轉而在流動中形變為與時間一般綿長的無限。當舞台成為應物而「讓」物發生的場域,演出就彷若事件之流轉,而來來去去的表演者則如同於事件中體現幻化之道的眾生。舞台之空靈含蘊著幻化之飽滿,而觀者所體受到的飽滿,卻只能在欲辨已忘言中呈顯空靈真意。
演出除了凸顯空間與時間的幻化之外,也以鯤鵬之變呈顯形變。「垂天之翼」顯示了氣化之變融通差異與同一、個殊與整體如流轉之力。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天地神人同處於大道之中,一切發於一而歸於一,形上形下之分本是虛設,唯有體悟萬有即一,方顯逍遙。
當原本坐在舞台對立面的筆者,體驗到自身如同得以形變的氣化主體,感受到彷若突破時間、空間與形式的侷限,和著鼓聲的韻律節奏而遊於天地之間,氣化流行之道就已然從演出者的身體韻律流向觀者。此刻的觀者與演出者的身體不再是沉重之物,而在應和著鼓聲的韻律與節奏中呈顯為輕盈之力,氣化流行彷若又綠江南的春風帶來勃發的生機,歌頌著欣欣向榮於當下的生命韻律。一聲鼓,敲出了當下,也敲出了融合。鼓聲所敲開的不僅是當下一瞬,也是身體與鼓的合一。就如同本以「呈現」為本質的演出,卻弔詭地讓筆者在看完的當下忘卻所看到的內容。而這一忘卻所引發的意猶未盡,卻同時喚起了生命經驗中所曾經感受過的身心和諧。
在為視覺與意義服務的呈顯之外,還可以展演些甚麼?表演藝術是否可能或如何可能喚起那些人們曾經經歷卻已然遺忘的,深烙於身體之中的體驗?如何召喚生命經驗前來這當下一瞬間?這些答案潛藏著,等待涉入生命意義之悠遠者共同去發掘。欣賞《墨具五色》的演出如入迷霧森林,在迷茫中急急地尋找出路不得,方才體驗置身其中任憑幻化、行到水窮坐起看雲的悠遠。不執著於意義的觀看,開放了身體感官的全面性,讓原本置身事外的觀者,隨著鼓聲化為流動的影像與旋律。如同在不求有所知的體悟中,消融自身於流變的奧妙之間。
《墨具五色》
演出|優人神鼓
時間|2017/04/15 19:30
地點|台中國家歌劇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