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重時空的秘密行動《秘密行動代號:斬殺歌利亞》
8月
08
2023
秘密行動代號:斬殺歌利亞(草搞場提供/攝影蕭昇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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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鍾喬(特約評論人)

《秘密行動代號:斬殺歌利亞》的作者,是青年劇作家郭宸瑋:2022年,評審臺北文學獎時,讀到他這篇以後設多元敘事觀點完成的作品,心中感到驚喜與撞擊。驚喜,始於劇場與議題的選擇,在九零世代,仍具有結構性框架,這著實難能可貴,顯示個人主義「人性論」在當下有了翻轉,社會構造視野的書寫,重返劇場創作圈,值得探究;撞擊,則來自於惑問,我反覆閱讀劇本的「後設書寫」,可以理解為劇場提問之必要,也不失為經過深思的書寫策略;然而,多線索的同時展開,如何掌握主題的核心軸線,則關乎劇場與社會底層相遇時,不會因美學形式而失落觀點。

這樣的切入點,導引劇本的閱讀,涉足於跨越語言文字邊界的狀態;與此同時,劇本提供的是切換的畫面,而非脈絡化的語境。這種陵鏡式的視角,不再拘束於書寫者與觀賞者的對視關係,而是由陵鏡映現相互的關聯:簡言之,作為觀賞劇本的讀者,腦海輸出的畫面,不是依時間軸線被整合,而是在切換狀態下以一種「共時性」的畫面,出現分割時空中,這樣的設計所謂何來?

劇本分五條線索同步發生,分別為:迷失/創傷/貪腐/性騷/監聽;核心軸線擺在2014年,對當時司法及社會正義不滿,決定以卡車衝撞總統府的駭人事件。在多線索的交織下,必須透過核心命題作為劇作的驅動力,則落實於青春騷動與被性侵犯V.S兵役軍令下的制式反應,交互衝突與匯流的衝撞。而後,在能量聚集的情境下,交叉浮現外在社會與政治寓意,讓人在當代世界的內外焦慮中,衍生出集體爆發的衝撞感,最後以聖經中的大衛與歌利亞為象徵,展開一場未知的叩問:「若紅眼的巨人名為歌利亞,我發誓總有一天要成為你命運中的大衛。」

然而,這叩問如何在劇本轉化為演出時,被有機的完成,是探討這個作品的必然;換言之,導演、演員與製作團隊,如何表現這個劇本,勢將涉及以多重空間在一種流動時間內,處理演員當下發生狀態的命題;這恰也是處理個體在共同議題召喚下,產生的生存不安迸發出的戲劇表現狀態。

演出空間在「濕地」五樓,這位於中山鬧區,穿梭於夜暗燈彩滿巷弄的六條通地域,別具現代廢墟感精神與物質交纏的況味。演出發生時,觀眾須穿梭於廢棄空間的暗幽光線與界限之間,這和劇本的多線索設定,其實是一種從劇本到導演,再延伸到演員的時空想像;如果欠缺這個劇本所設定的主軸:劇場與社會的劇場疏離效果,演出可能重複後現代拼貼的形式主義再製。

但這齣戲的演出表現,很多可圈可點,其中之一是身體的敘事;特別是演司機的演員,能把一位遭受身心折磨的底層人物,不以標籤式的勞動身體和語言狀態表現出來。近觀,是歇斯底里的身體恐缺,遠觀,則以一個結構性面向下,底層的喃喃自語呈現眼前。

看這齣由青年劇作家郭宸瑋書寫,獲臺北文學獎首獎,而後搬上舞台的作品,出現在演出劇團草搞場的宣傳文案,書寫的是:

邀請四位風格殊異的導演,進行為期一年的秘密集會,多核心的劇本想像,將在四種視野下交織行動。
一個劇本,四個導演
「我們」要打倒的巨人,是誰?

四個導演,四種視野的交織,不免因穿梭而呈現散狀;但在一個多線索卻聚焦的劇本脈絡下,仍能掌握事件交織帶來的戲劇行動,只是觀者須在感知上接受這樣的結構。這完全關乎視線如何被收束的問題;但,也絕無法否認,必將出現多重視角而多重失焦的難題。因此對於劇本在演出現場的掌握,似乎成為不可避免地觀賞參照。

好像回到1980~1990年代,某個前衛小劇場時空。反抗的敘事,透過抽搐的身體,在轉瞬間切換。每一個當下,在廢墟空間一再解構,不斷崩解,又不斷搶救。這是一齣在空間中置入零碎時間的戲碼;事件,不是透過時間層面被脈絡化,日常被取消,進入一種內在的喑啞吶喊,就連卡車司機的底層也被置入暗黑空間的心底。

藉此,這齣戲被帶到內在凝視的秘密行動中。


秘密行動代號:斬殺歌利亞(草搞場提供/攝影蕭昇文)


秘密行動代號:斬殺歌利亞(草搞場提供/攝影蕭昇文)

這樣的劇作與演出,似乎開啟九零世代劇場人的另類視野,夾在結構性社會思維與個體人性探索的戲劇行動中,其實非常值得玩味。去年,本劇作者郭宸瑋也曾以「東南亞移動三部曲」為軸線,以讀劇方式完成多重時間在流動空間的戲劇表現。這和本劇有著內在脈絡的關連:例如,都是在社會構造與人性內化的衝撞場域中,試圖找到戲劇表現的聚焦點。這三個劇本,也分別以三種時間的戲劇性,處理布萊希特的疏離效果,值得參照與探究。

第一部,「一個沒有神的地方」是多線條的後設性戲劇書寫。透過敘事、寓言、說唱的劇場美學途徑,引發現實介入,提供我們思索:處身在結構性問題狀態下的個體,如何不僅僅成為刻板化問題狀態下的一群人;而是有生命溫度的每一個人物。這無疑對於:移工問題被置入劇場,有著開展性的面向。至少,讀者(觀眾)是在懸念與惑問中,與劇作中的事件與人物,開啟了對話關係。

第二部,「家鴿」是生命經驗衍生的想像性寫實;以寫實主義出發,讓我們深思寫實的典型性如何被表現的問題。如果可以在溫情的探討歸屬之外,將歸宿與流離展開對比,將對劇本與演出帶來更為深刻的面向。女性需要家的歸屬,這歸屬的家,在大社會環境下如何找到自主位置的掙扎過程,其實更有典型性。這是歸宿與流離的對比。

第三部,「亡命紀事」則是敘事性身體的流動。劇中因著身分失落導致認同剝離,是開展這作品戲劇議論發生的最初動因。劇中的男角,在尋找認同之際,陷入身分的追索中;相對的,劇中的女角,在追索身分之際,陷入認同的找尋之中。個人在身分的迷惑中追問,國家在認同的途徑上,如何與邊緣個體生產法律之外的相互關切與凝視?這是本劇最核心的提問。

「劇場是一個意志與意志交流的地方」,本劇作者說。首先,是誰的怎樣的意志?又與誰的怎樣的意志產生交流呢?這是戲劇發生的原因。也因為這原因,劇場是一個當下的場域。容納了空間中的流動時間,以及時間中流動的空間。

這裡,流動成為重要的因素。因為,流動帶來觀眾對於劇場的介入;而沒有觀眾介入的劇場,幾乎不是作者的寫作與編劇方向,也成了這一系列劇作轉化為演出時,某種時空轉化元素的特質。

這應該是編劇、導演和演出團隊,共同在戲劇表現所強調的:多重視野下的交織行動。

《秘密行動代號:斬殺歌利亞》

演出|草搞場
時間|2023/07/28 19:30
地點|濕地五樓紅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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