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黑的旅程《長夜漫漫路迢迢》
3月
24
2015
長夜漫漫路迢迢(許斌 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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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喬(特約評論人)

儘管本劇導演勉其力地想要述說一種「愛」的到來,必將精疲力竭地穿越種種預期之外的困境,一如穿越漫漫長夜才能窺見微微的曉光;然則,整齣作品還是以暗黑的旅程作為表現的基調,這是無庸置疑的。至於救贖的面向而言,由於本劇與作者在《再見母親》中的人物刻劃無論在手法或筆觸上,都愈趨疏遠與冷調,便也讓作為觀眾的我們,不知在劇情的何處轉折點,去感知戲本身得以引發我們共鳴的救贖感。

在這裡,我們嘗試來處理共鳴感的問題。我倒不是要說題材或表現的統合性,是成就共鳴感的必然因素,但我們似乎無法避開一些得以聯想的符號或系統,以協助我們進入一種當代對於人的救贖命題中。例如:《再見母親》中的母親,他對於因工運而自焚的兒子所採取的儘管不尋常的態度,卻因著相互關係的種種矛盾或掙扎,是更有脈絡可循的。因此死亡的救贖便更為清楚,這相當有助於連結觀眾的視線與舞台上的腳色構成。

從這樣的角度出發,我倒會感受到一種文本的誕生,它在敘事脈絡或腳色與情境的辯證上,如何與觀眾產生共鳴,應該是很關鍵的切入重點。在《長夜漫漫路迢迢》這條劇情的道路上,尤金.奧尼爾想述說的是他個人自傳性很是強烈的家庭歷史。這時,他的述說必將成為整個劇情的核心,想要達成跨越導演與尤金的對話關係,便相對是困難的。

當然,共鳴一直並非導演過去以來至今,想去成就的戲劇美學,這也是必須關注的前題。也因此形構了一種抑鬱性的對話狀態,這出現在演員與腳色的之間,也出現在腳色與觀眾的互動中……,我們得以說,全都納入了導演一人的獨白語境中。而且是在這樣的獨白語境下,才開始了演員身體對於出口的追尋,這是很關鍵的切入點。

可以說,詩意的獨白是整齣戲的唯一出口。這也投給作為觀眾的多數,完全在詩意的身體意象中,去追索劇情的開展。一開始,當染毒的母親以一種難以置信的狀態現身時,隱藏在一個家庭中的悲劇,就以某種價值性的崩解,在觀眾的目睹下現身,這是人性日常下的殘酷,其實本身就不易去告白。於是,身體的相互錯位也形成了相互的誤解與永遠的錯身而過。偶而劃過耳際的音樂,就成為身體裡的一種調性,迴盪不去……。死亡的靠近,悄悄地在空間中徬徨著,醞釀一種低調的不安感。而我一直感覺,這種不願在劇情中鋪陳具體不安情境的手法,本身是反劇情的美學;它自然能造就中產價值崩解的氛圍,但,必須設定在小劇場反美學的構成上;否則,很難創造更深且廣的共鳴感。

於是,詩意身體所形構的畫面,將帶著我們的意識與潛意識,共同走入尤金.奧尼爾形容的世界中。在那裡,「誰也不用擔心下一步該怎麼走,因為這兒已是山窮水盡,無路可走了!」是在這樣的無可退路下,母親的腳踩在浮空的椅子上,像在與搬椅子的說書人述說自己心中的獨白……,這是已經「被遺忘的家,徒留絕望的情緒」。也是在這樣的灰暗的家牆下,兩個半攤的身體,相互述說著彼此的難堪與不祥:母親轉身向後,揭露的是她吸毒的肉身;兒子也攤在身後,述說她的死亡與病身。

更具衝撞性的身體觀,建築在演員與椅子在灰暗空間的挪動、拉拖、崩蹋與失序的移動上……,留給觀眾通往未知的窒息感。這在連結到椅子都退位的場景時,作為父親的失能者,告白了他勞動者身份不堪的人生無成就景象。而後,他蹲下來,很是熟悉地像現今大陸農民工坐蹲在街頭,在人來人往的市場喧鬧街景中,獨留一己的荒涼。更重要的,他在與兒子的片刻幸福對話中,他轉換了舒坦的坐姿……,如夢,如愛,如父親的家庭長者,終而有這樣慈祥及溫慰的自信時刻,但只在霎那間,隨即被接踵而來的矛盾與紛爭給如巨浪般淹覆。

「霧近了,死亡也靠近了」。然則,死亡似乎是唯一的救贖,歷經漫漫長夜的糾葛與拉扯……。舞台上,始終存在的那個破舊鐵桶,終而滴了些許宗教意涵上救贖的水滴。這是給即將面臨死亡母親的最後「洗禮」,當她以一個揹負染毒的墜落母親的原罪身體,迎向死亡而躺下時,悲劇之美為結局畫下冰冷的句號。長夜漫漫……母親的愛,只能經由毒液在血液中的猛烈咬噬後,透過幾片零落的玫瑰花瓣,繼續走向迢迢遠路……。

《長夜漫漫路迢迢》

演出|身體氣象館
時間|2015/03/22 14:30
地點|國家劇院實驗劇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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