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之華麗,惡之不再《夢見大衛林區》
12月
21
2015
夢見大衛林區(河床劇團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973次瀏覽
吳政翰(專案評論人)

河床劇團作品向來風格強烈,視覺鮮明,媒介多元、跨界,融合劇場、美術、雕塑、裝置等不同藝術領域,以圖像畫面取代語言文字,幾無情節敘事,亦無人物心理建構,而是藉由諸多意象,悠靜而緩慢地流轉、交織,基於觀者意識(或潛意識),自發感覺,自組意義。流動的視覺語言,超脫了客觀真實侷限,時常讓觀者宛如置身夢境般,自由無拘。同樣地,電影導演大衛林區(David Lynch)的影像非線性敘事風格,常被認為具有夢的本質,邏輯不斷跳躍,現實與夢境重疊。此次河床新作《夢見大衛林區》,以劇場形式重新演繹大衛林區,從戲名所見,不在於複製其作品,而是更進一步將其夢境化。這場如夢之夢中,兩者相會所共構而成的,是類似風格加乘,還是不同媒介抗衡?抑或一方成了另一方的美學附庸?

舞台兩側,空間迥異,一邊,如斑駁牆壁的屏幕,另一邊,兩層樓的建築結構。戲初,身穿紅衣的女子,緩緩拖著地毯進入,踏其上,搭以簡單箱、椅,即刻建立起房間環境,同時以詭譎音樂襯底,亦預示了全戲驚悚氛圍。半晌,電話響起,又瞬間掛斷,此女離去,另一女徐步走出,兩女錯身間,情境改變,於是,電話聲響成了場景切點。此般畫面轉換、融接,建立了形式邏輯及形變速度,某種程度上,呼應了影像鏡頭剪輯語彙。

整場下來,沒有線性敘事,棄絕角色深度,鮮少對話交談,充滿零散畫面,在不同區塊之間交錯浮現:女子拿著小型攝影機,聚焦下體,不久,像是分娩般,從產道處拿出一只小人偶,一切過程同時顯影於側邊屏幕上;一名謎樣瘸子走出,踽踽獨步,嘴裡咬著一根管子;建築下層,一名穿戴三角神秘帽罩的白衣男子走出,一名白衣女子走近,漸漸解開男子上衣;建築上層,一間鵝黃色房室,一大片鮮豔直映眼簾,身穿粉亮色系性感衣褲的女子,彷彿騎著馬,上下擺動,半晌,一柱白管冉冉而下,直入女子口中;影像中,時而女子被大布包裹起來,時而浮現女子五官,片裂,重組,交融、幻變……

一幕幕場景,如夢似幻,讓人聯想到大衛林區多齣作品如《橡皮頭》(Eraserhead)、《藍絲絨》(Blue Velvet)、《內陸帝國》(Inland Empire)等影片中的經典鏡頭。這些諸多劇場畫面結合了演員肉身與虛擬影像,而影像又結合了錄像投影與即時攝影,彼此脫離時序,各自獨立,毫無因果關係,但同處在一種緩慢頻率及詭譎氛圍之中,焦點清楚,色彩鮮明,人物行動甚少,形塑宛若雕塑。整體視覺上,一如河床劇團以往風格。

然而,在大衛林區電影中所刻劃的世界或角色,不論多麼怪異,仍有跡可循,使觀眾有路徑,可貼合角色心理,於是,他們的癡戀、激情、恐懼、掙扎、苦痛,皆成了觀眾進入劇中世界的基礎,同時,也是引導觀眾一步步落入這懸疑陷阱的誘餌。每一個情緒飽滿、衝突激烈的場景,都讓觀眾如臨其境,時或隨同角色恐懼攀升、痛苦加劇,如實如夢,時或情境跳躍,身份移換,轉折不斷,甚至荒謬。使勁逃脫,卻也無力逃脫,如薛西佛斯般,被困鎖在一座又一座循環不止的噩夢迷宮中,造就了人無以抗衡宿命的悲劇性。

相較之下,《夢見大衛林區》像是把鏡頭拉得更遠、更後面,或說,以較冷眼的視角,窺視一切。每個片段中,場上人物移動緩慢,並且在去脈絡的情況之下,直入驚駭氛圍、肢體扭曲、表情掙扎等狀態。表面上,似乎可說時間暫時停止,如景框凝結;狀態延續不斷,如回憶再現。實際上,更像將諸多情境經過鋪陳及發展過後的「結果」直接表露,形象既定。一連串的狀態展現,因內在情緒抽空而全然外顯,又因外顯情緒缺乏張力支撐,使得人物如置身表現主義畫框般,卻沒有表現主義畫作的呼吸、血色與脈動。夢境不僅與現實拉遠了,亦變得散裂,人物、場景皆成了符號,一舉一動、百般情緒皆化為整體圖像一隅。

因此,《夢見大衛林區》一方面雖維持了河床劇團既有的風格美學,但另一方面,看似凸顯了原作悲劇面向,實則緩解了原作悲劇力道。一幅幅由疑懼與暴力構織而成的畫面,神秘而瑰麗,然不具任何崩壞與頹敗的威脅,以致其景觀敘事,鮮豔而奔放,爛漫而溫馴。

《夢見大衛林區》

演出|河床劇團
時間|2015/11/28 14:30
地點|國家劇院實驗劇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全劇的短景皆以相對輕薄的篇幅展演,可見演員不斷於不同角色之間轉換的功力,篇幅的短促卻使人難以得到深刻的印象,同時也較難深入理解角色內心,以寫實表演為基底的處理手法,似乎難以讓這些現象的荒謬性成為真正的奇觀。
11月
17
2025
《寶島一村》不僅是一部關於眷村的戲,更是一場關於「如何再現歷史」的劇場體驗。它讓觀眾在回味與疑惑之間,重新經驗歷史作為一種活的行動——可被身體感知、也可被再度想像。
11月
14
2025
《了解了》有以表演者本身精湛實力收服觀眾的讚嘆,也有在觀眾佈下的陷阱裡努力存活下來後的拍手叫好,段子《ABC》結束得無厘傻氣,觀眾仍報以客氣禮貌的笑聲作為回應。
11月
12
2025
然而刺激越是強烈,亞洲就越是被概念化與抽象化。以小吃攤為中心的雙層設計,更強化了「亞洲作為他者」的舞台效果。當兩位食客上前,他們碰到的不是在乙支路三街或者西面經營布帳馬車的某位南韓大叔,而是旅外已久、表演資歷深厚的Jaha Koo。
11月
07
2025
當所有藝術形式都可自由融合,馬戲若不再以其獨特的身體語彙說話,終將在劇場化的潮流中被同化。而《奔》的美,在於它如何赤裸地呈現了這個時代的疲憊與矛盾——亦讓我們看到馬戲正奔跑於兩個極端之間:渴望成為詩,但也害怕失去根。
11月
07
2025
兩個移動遊走式演出,不約而同皆以環境為主角,由於人的行動及介入而構成新的意識邊界:直視早於人類存在的世界,裸裎人類存在的本質。劇場創造了一場集體在場的無人地帶,讓人重新體驗:為何是人?因何而活?
11月
06
2025
《2064:奧運預演》誠然是一個較為「獨派」理想主義式的想像。能夠處變不驚、能夠包容異己,甚至在坦克出現時人民會齊心擋在槍砲之前。除了作為「他者」的 Ihot,以及最初搶評審席的辯論戲碼之外,少了些較為矛盾或對立的聲音。
11月
05
2025
《2064:奧運預演》並無意處理上述現世預言般的想像,因而讓「未來」成為「不可能的現實情境」之代稱,藉由翻轉不可能為可能,將現實世界因「幾乎不可能發生」而缺乏著力點的諸多爭論搬上檯面。
11月
05
2025
我們似乎看見一種政府社區大學和民間的力量集結凝聚的可能性,這似乎就是社區劇場未來發展的一條重要的坦途和路徑
11月
03
2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