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交換中尋找聯結《交換手札・杜斯妥也夫斯基計畫》
11月
21
2016
交換手札(莎妹劇團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521次瀏覽
戴宇恆(臺南大學戲劇創作與應用學系學生)

此次《交換手札‧杜斯妥也夫斯基計畫》【1】分別由日本第七劇場演出《罪與罰》,莎妹劇團演出《地下室手記》。兩個作品皆是杜斯妥也夫斯基(以下簡稱杜氏)在1860年代所發表的小說,第七劇場及莎妹劇團如何將杜氏頗有篇幅的小說萃取成分別各約為一個小時的戲劇作品,又能從中拋出一些原著在小說中所要討論的議題,實在令人期待。

杜斯妥也夫斯基的作品常聚焦於人物的情感上,對於情節或場景等元素反而是淡化處理。《罪與罰》舞台上,放著約略十個大小、長寬、高矮不一的白色木平台,在中間最前面的平台上,擺著一張沙發,其餘的某些平台上,擺放著一些椅子。舞台非常簡單,但對我而言,卻忠實的表現杜氏寫作特色,而在後面,也確實令我專注於人物上,而不被多餘舞台佈景干擾。不過,相對來說,極簡的舞台設計就非常考驗演員與導演的功力,雖說景物在杜氏的作品中不那麼重要,但要如何在幾個木平台、幾張椅子、一張沙發中建構出杜氏《罪與罰》的世界,使得人物可以在其中活動,卻也是重要的,在此,導演鳴海康平細緻的處理了各個人物所處的空間,平台與平台之間時為不同的空間,時為共同的空間,而平台間的空隙就成了通往各個空間所要經過的羊腸小徑,非寫實的場景在導演的安排下,確實建構出了屬於第七劇場《罪與罰》中獨特的世界,在想像力的揮霍下,反倒更為豐富。

此劇別出心裁之處為將「罪」中所隱含的「惡」完全的形象化在劇中,戲開演不久,擺放在中央最後的平台後方探出了一顆豬頭,之後索妮亞的父親出現,談論著所謂罪惡之源為貧窮,而在他這一段極長的獨白中,他戴上了豬的頭套,惡的意象自此開始緩緩浮現。這隻豬從此不曾離開過舞台,在各個人物間遊走,他所代表的是老太太的「吝嗇」,是索妮亞父親的「惰性」,也是渴求主角妹妹那個男人的「色慾」,更是主角的「內心」,或者說是「理念」。主角在劇末手拿著索妮亞給予的十字架,面對著豬,是自首,更是對自我「惡」的坦承相對,戲停在這裡,雖還未解決,但卻留下了與自我、觀者對話的空間,餘韻無窮。

《地下室手記》舞台沒有改變,只是改變了桌椅的配置,舞台右後方有著一排衣服,演員會在此更衣飾演不同的角色。導演王嘉明在一開始即為此劇定下了一個輕鬆的調性,言語充滿節奏、韻律,角色沒有固定,各個演員會在不同時間扮演同一個角色亦或別的角色,這也是該劇中的特別之處。

王嘉明導演手法非常有趣,角色有時候是本身,有時候是內心OS,有時是他人,有時又是敘述者,在此,可以發現導演好像試圖把小說中一個強烈的特色納入戲中,也就是跟劇本相當不同的──全知觀點,在小說中,你可以看到世界的全貌,包含人物說的話、內心在想什麼、做了什麼動作、場景有什麼,鉅細靡遺的描寫在其中。所以,在該劇中,人物常常講話講到一半跳出來說自己內心的想法,或以一個旁觀者的視角去看周遭發生的事情,也會訴說自己接下來要做什麼。另外,導演也利用配音手法來營造一種閱讀小說的感覺,實際上,配音的演員確實也在讀著某一本書,觀者就在配音員的敘述下看著事情發生。一般來說,小說跟劇本有著某種程度的差異,小說的全知觀點與劇本的第一人稱敘述方式──代言體,有著極大的落差,但王嘉明卻在兩者之間找到一個極其微妙的平衡點。

《罪與罰》、《地下室手記》各有一名來自雙方團隊的演員,彼此語言不同,而這也成為這兩齣戲的特色之一。《罪與罰》中的臺灣演員的中文台詞,在一片日語台詞中就顯得特別,反之,在《地下室手記》中也是如此,而如此特別的形式安排,卻也產出了一種奇妙的聯結。《罪與罰》中臺灣演員所飾演的是索妮亞,她有著虔誠的信仰,使得這個角色充滿著一種聖性,而最後她也影響了主角做出自首(面對自我內心)的決定。因此,這個角色與眾不同且十分重要,而語言不同在此就突顯了此角的重要與獨特性。同樣,在《地下室手記》中,妓女是由日本演員飾演,雖然演出妓女與主角的片段時,有配音員為她配音中文台詞,但經由前面幾場戲,觀者知道,該演員是日本人,所以,她的獨特性也因此產生了。而演員與角色之間有何聯結呢?妓女對待主角與其他人不一樣,她並不是來輕視主角,而是來愛主角,因此由日本演員飾演這個角色就加深了角色的獨特。兩齣戲奇妙的連結也自此牽起了一條細絲線,在這兩位女性角色身上,索妮亞的聖性影響了主角,妓女的愛救贖了公務員,兩者在最後都可以算是拯救了主角。《地下室手記》是杜氏作品風格的轉捩點,且兩部作品發表不過相隔兩年,或許,杜氏就在作品中透露出他相信這些「惡」、「病態」一定會有某些力量來拯救,而索妮亞及妓女就是他這份信仰下的產物。莎妹劇團與日本第七劇場以風格迥異的導演手法各自表述杜斯妥也夫斯基的作品,是專業、思想、理念的交換,而在交換中,我們更加接近杜斯妥也夫斯基的世界。

註釋:

1、《交換手札‧杜斯妥也夫斯基計畫》文宣:莎士比亞的妹妹們的劇團導演王嘉明與日本第七劇場導演鳴海康平以杜斯妥也夫斯基的作品為核心,交換筆記與創作靈感,互相挑戰文本、空間、燈光、聲音以及身體的可能。兩位將分別搬演《地下室手記》、《罪與罰》,以深具劇 場性的手法,在當代舞台重新演繹文學經典。

《交換手札・杜斯妥也夫斯基計畫》

演出|莎妹劇團、日本第七劇場
時間|2016/11/18 19:30
地點|臺南市文化中心原生劇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金枝演社的兩部新作品,只看劇名或許會覺得有些莫名,但作為中生代創作系列的第二部,兩齣戲劇的風格迥異,卻都以動物為核心帶出生而為人的孤寂與無奈,藉由動物為象徵各自點出了時代下人性的問題。
11月
20
2024
《安蒂岡妮在亞馬遜》向觀眾提出質疑:當威權抹殺自由、集體壓抑個人、文明掠奪自然,身處其中的我們將何去何從?為此,導演意圖打破性別與身份的限制,當演員跨越角色身份,當「安蒂岡妮們」不再侷限於特定性別與種族,眾人皆是反抗暴力的化身。
11月
20
2024
當我說《巷子裡的尊王》的正式演出,是一個進化版的讀劇演出時,我要強調的是導演、演員、和設計者如何善用有限的資源,以簡樸手法發揮文本的敘事能量,在劇場中創造出既有親密關聯,又能容許個人沈澱的情感空間,更有可以再三咀嚼的餘韻,是令人愉悅的閱讀/聆聽/觀看經驗。
11月
14
2024
在我看來,並不是省卻改編與重塑情節的便宜之道,相反地,為鄉土劇語言嘗試接近了「新文本」的敘述方式,讓過去一直以來總是平易近人、所謂「泥土味」親和力的鄉土語言,有了另一種意象豐饒的前衛美學風格。
11月
08
2024
由莊雄偉與林正宗導演、鄭媛容與郭家瑋編劇的《鬼地方》,採取策略十分明確,選擇捨棄具體角色與故事,直接拆卸自書中、未做更動的文字(但大幅翻譯為台語)提煉出「風聲」的意象;或以古典音樂術語來說,成為整齣戲的「主導動機」(leitmotif)。
11月
08
2024
米洛.勞不僅讓觀眾直面歷史的傷痕與當下的現實,也喚醒了我們對於道德責任與社會正義的思考。在這個充滿挑戰的時代,劇場成為一個重要的公共論壇,讓我們重新審視自己的立場和行動。
11月
04
2024
有別於一般戲劇敘事者的全知觀點和神秘隱蔽的創發過程,這種將敘事建構的過程近乎透明的「重現」方式,就像議會錄影,意味著將批判權將交還觀看者,由觀看者自己選擇立場閱讀。
11月
04
2024
因此,在劇場中,我們安靜聆聽專注凝視,為了不遺忘,悲劇結束之後,離開劇場,我們則必須開始想像一個不同的未來,一個不再以自我為中心、不再以進步為唯一的價值選擇,一個能夠真正落實社會正義與人性尊嚴的未來。
11月
04
2024
從本質上獨腳戲是觀看表演者的發揮,但是在這齣小劇場的實驗劇中,或許應該思索想帶給觀眾的感官經驗為何。戲劇中有諸多詩意、肢體、意象的展演,表演者也努力地帶給了觀眾這些體驗,但仍舊對整體有不明所以的感覺。
11月
04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