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重新整合,在戲劇中療癒《黑色微光》
5月
27
2019
黑色微光(飛人集社提供/攝影臺中國家歌劇院)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671次瀏覽
謝鴻文(特約評論人)

家,本來應該是講愛、講理的地方,可是這世界仍有不少家庭的大人,害兒童承受暴力、精神虐待,因為兒童與大人的權力關係不對等,必然處於受壓迫狀態,加上自身的防衛認知與應變能力尚薄弱,往往只能繼續被壓迫者宰制、隱忍、受創,總在暗夜無盡的哭泣,獨自舔舐傷口。

如此深沉悲傷的議題,能不能和孩子談論呢?當然可以,只是看用什麼形式方法適切婉轉地敘說,引發孩子的同理感觸和思考。大人若逃避不去面對問題,刻意把孩子放在無菌室般的環境過度保護,黑暗還是永遠存在,孩子仍然無法學習培養出面對問題的應變解決能力。

飛人集社劇團演出的《黑色微光》,從一片漆黑中開啟故事,微弱光束下,走出一個萎靡不振的成年男子,喃喃低訴自身的恐懼遭遇,戴著面具和手套的白袍醫生,一個接一個走進,姿態冰冷的和男子互動,他們的存在,似雲霧虛幻,也似鬼魅幽纏,抑鬱憂傷的氛圍營造,一開始便緊緊揪住觀者的視線與心。

隨著男子陷入童年受家暴的回憶,場上替換成頭上戴著紙袋的男孩偶,與演員扮演的醫護人員同台,不得不稱讚這次幾位演員操作男孩偶時,外在的動作姿態,與內在的情感更迭,操作表現得十分細膩寫實。每每聚焦於此男孩偶,看見的不是純美天真快樂的童年,由此可見「童年想像」也充滿社會建構的痕跡,往往是大人意識的形塑而成。然而,當童年不再純美天真快樂,若有心懷慈愛悲憫的大人,又該如何伸出拯救的手去愛惜孩子呢?這齣戲針對這個問題,也有令人印象深刻的省思。

除了人偶同台,戲中同時不斷穿插應用美國導演賴瑞.李德(Larry Reed)創立ShadowLight Productions發明的「電影式光影」,又被稱為「現場動畫」(live animation)的手法,讓白幕上隨著燈光淡入淡出、變大變小、立體又生動的影像,替代演繹了男孩受家暴的可怕情景,還有與螞蟻相遇幻想的超現實情節。男孩之所以遁入超現實的奇幻經歷,把自己幻想成螞蟻同類,當然是身體創傷後的心理反應機制,自我游移到另一個疆界,必須尋找客體過渡悲傷情緒,得到暫時的安慰寄託。適切的光影戲運用,確實能延展許多情境想像,讓劇場的視覺效果流動出多元的層次。

一旦轉換到螞蟻視角來看故事,則經常出現的人類手影,又暗喻著人類對小生物的壓迫;在這裡,也指涉大人(父親)對男孩(兒子)的暴力壓迫,當手不再是牽扶幼弱、陪伴成長向前的力量時,那一個個手影也彷彿一把把叉子,被叉住定著的生命個體,任由流血流淚無援,只剩孱弱的呼吸和身軀。

但這齣戲的創作自省,又努力尋找解困的曙光,即使只是微光,也是一絲絲希望所繫。所以爺爺這個角色的安排,他每一次的出現,每一段發自肺腑的心內話,不管是疼惜、哀嘆,或期待孫子恢復健康快樂的身心,都讓我們感受到男孩身邊依然有著親人的愛與支持。而爺爺的愛,自也牽動了醫護人員專業理性之外更多的感性投射,更有耐心的陪伴守護,最終讓男孩願意拿下頭上的紙袋──這個動作,宣告自我療癒的開始,是男孩走向轉化,使身心完整復原的契機。

從這個溫暖人心,讓我感動拭淚的結尾中抽離,再回看男孩長大後的成年男子,經由他敘說了這個故事,我們看見經驗的重演,看見男孩如何從家庭的創傷中解脫,因此整齣戲的搬演不也像一齣心理劇,Peter Felix Kellermann表示:「心理劇的目標是要提供一個機會給那些在創傷化解過程中卡住的主角(protagonist)來記得、重複和修通來自過去的痛苦事件。這樣的一種重新演出的過程被認為是有治療性的,因為它可以幫助主角對難以招架的失落做情緒上的重新整合以及認知上的處理(重新認識),使自發性得以成長,進而減輕創傷的心理衝擊。」(收錄於Peter Felix Kellermann&M.K. Hudgins主編《心理劇與創傷》),透過角色的行動、情感的宣洩、意識的修補,存在意義重尋,生命的危機就此平息。

《黑色微光》固然不是傳統的兒童劇面貌,但誰曰這齣戲兒童不宜呢?相反的,我更期盼我們的孩子都能從這樣的藝術表達中,去體驗思索自己和家庭的關係,去學習安適照顧自己的身心,讓生命平安自在的成長。

《黑色微光》

演出|飛人集社劇團
時間|2019/5/19 15:00
地點|淡水雲門劇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光影劇場因使用「電影式光影」手法,讓原本投影出來的二度空間的平面影像,能在短時間內與不同場景投影進行銜接切換,製造出不同的空間感。在人物或動物影像之行進時,因能翻轉朝向的面向,讓這些角色在畫面上更為流暢的移動,在或停或跑的節奏感中,既拓展光影劇場的變化性,也保留光影的單純與美好。(張思菁)
5月
07
2019
《裂縫 — 斷面記憶》難能可貴在此刻提出一個戰爭的想像空間,一個詩人對戰爭文本的閱讀與重新組裝,具象化為聲與光、人與詩、風與土地的行動劇場,從城市邊緣發出薄刃之光。
4月
16
2024
即便創作者很明白地點名熱戰的軍工複合體、操弄代理人戰爭的幕後黑手等,當我們面對霸權,就一股熱地迎合與慾望的積極投射。若我們像悲劇人物般拿不到自身的主導權,那「反戰」到底要向誰提出呼聲,又有誰又會聽見反對的訴求?
4月
16
2024
由於沒有衝破這層不對稱性的意志,一種作為「帝國好學生」的、被殖民者以壓抑自己為榮的奇怪感傷,瀰漫在四個晚上。最終凝結成洪廣冀導讀鹿野忠雄的結語:只有帝國的基礎設施,才能讓科學家產生大尺度的見解。或許這話另有深意,但聽起來實在很接近「帝國除了殖民侵略之外,還是留下了一些學術貢獻」。這種鄉愿的態度,在前身為台北帝大的台大校園裡,尤其是在前身為南進基地、對於帝國主義有很強的依賴性、對於「次帝國」有強烈慾望的台灣,是很糟糕的。
4月
15
2024
戲中也大量使用身體的元素來表達情感和意境。比起一般的戲劇用台詞來推進劇情,導演嘗試加入了不同的手法來幻化具體的事實。像是當兄弟中的哥哥為了自己所處的陣營游擊隊著想,開槍射殺敵對勢力政府軍的軍官時,呈現死亡的方式是幽魂將紅色的顏料塗抹在軍官臉上
4月
15
2024
《Let Me Fly》的音樂風格,則帶觀眾回到追月時期美國歌舞劇、歌舞電影的歡快情境,不時穿插抒情旋律作為內在抒發,調性契合此劇深刻真摯、但不過度沉重的劇本設定。
4月
12
2024
因此,當代的身體自然也難以期待透過招魂式的吟唱、紅布與黑色塑膠袋套頭的儀式運動,設法以某種傳承的感召,將身體讓渡給20年代的新劇運動,以作為當代障礙的啟蒙解答。因此,黑色青年們始終保持著的這種難以回應歷史的身體狀態,既非作為歷史的乩身以傾聽神諭,亦非將僵直的歷史截斷重新做人。
4月
11
2024
劇作前後,笙演奏家宮田真弓,始於自然聲中出現橫過三途川,終於渡過三途川後與謝幕無縫接軌。無聲無色,不知不覺,走進去,走出來。生命與死亡的界線,可能並沒有我們想像中那麼分明。
4月
09
2024
兩個劇目分在上下半場演出,演出意義自然不單純是揭示狂言的作品,而是透過上半場年輕演員演出傳統劇目《附子》,表示傳承傳統的意味,下半場由野村萬齋演出新編劇目《鮎》,不只是現代小說進入傳統藝能,在形式上也有著揉合傳統與現代的意義。
4月
08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