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慮而憂傷的成年男子求援,冷酷語調的醫生白袍群,最終在線條剛硬宛如木刨質地的大型白色面具的環繞下,主角被這些哀傷無力的面孔緊緊包圍,彷彿無處可逃,由此揭開《黑色微光》在這個成人和「心中小孩」/「幼時記憶」之間的跳躍時空之旅。舞臺由真實演員與穿戴偶和手操偶演出,組成主角的自我敘說與回憶畫面,由現實的「成人我」述說並觀看著記憶中的「幼時我」。臺後布幕則以光影劇場為媒介,主要用以呈現「小男孩」的想像世界,一個沒有恐懼、哀傷並充滿奇幻與各種可能性的地方。在其他場景,布幕光影也運用來再現主角記憶中不可言說的創傷記憶片段。
黑色微光(臺中國家歌劇院提供)
主角在敘說之中跟這個幼時記憶對話、複演,記憶可以被更正、被澄清、被重演,而呈現出主角認為更為貼近心中恐懼感覺的第二個版本。此處敘事呈現如同現今心理諮商敘事治療法所彰顯的,以當事人視角回溯與感受為主、為真的記憶景象,著重回溯的當下性感受,也讓觀眾更能進入故事主角的內心觀點與情緒。但或許是劇團較專注於訓練操偶,當團員們露臉演出角色時,表演性似乎顯得較為平淡,若表情與肢體表達都可再深入一些,更能感動觀眾。
頭上帶著紙袋的「小男孩」,是由數位演員所扮演的醫生,以輪流或合作操偶的方式,一邊演出照顧動作一邊操作。由於動作與情感活靈活現,連微微偏頭與肢體動作等都相當精細地表演出來,因而能相當精確的傳達出不安、彆扭、哀傷、逃避等情緒轉折,完全以一個小孩子會有的方式表達。這讓觀眾覺得彷彿這是個真實的小小孩【1】。在此,「人」與「非人」的疆界被打破,甚至「非人」顯得比「人」還要更像個「人」,讓觀眾自然地投射與移情,甚至產生憐憫之心。
光影劇場因使用「電影式光影」手法,【2】讓原本投影出來的二度空間的平面影像,能在短時間內與不同場景投影進行銜接切換,製造出不同的空間感。在人物或動物影像之行進時,因能翻轉朝向的面向,讓這些角色在畫面上更為流暢的移動,在或停或跑的節奏感中,既拓展光影劇場的變化性,也保留光影的單純與美好。無論是小男孩與好朋友的追逐嬉戲,或者幻化為動物的快速移動與變化,甚至是歡慶死亡與重生等,都能讓觀眾得以投射想像,在簡單的光影偶形象中,添加觀眾自行詮釋的情感與聯想,彷彿回到幼時充滿想像的時空。
整齣戲的敘事,在臺前與臺後交錯進行,呈現「小男孩」在醫院的抵抗和其幻想世界的歡樂對比。由於舞台場景擺設與布幕視角的換場,同時可能因首演場,某些光影畫面的跳接也偶爾沒那麼的順暢,所以難免會影響到觀戲時的節奏。但是,導演在運用許多象徵符號或象徵物的手法,都別有巧思安排。例如,顧及兒童觀眾,運用小男孩的畫作投影,來交代較為暴力的創傷情節。而暴力的記憶畫面,則使用父母的下半身的雙腳影子去表達,不僅較為隱諱地交代劇情脈絡,同時也相當符合小朋友在躲起來時,仰望大人互動的視角。劇情也安排了「螞蟻」成為小男孩的勇氣動物,因喜愛而被想像更為巨大的螞蟻,在劇情中的不同段落出現,最終成為他自我選定的代表象徵,也是自我期許和救贖力量,頗具教育寓意。
最終,成年主角告別了螞蟻頭套,小男孩也拿下了他的紙袋,醫生們也拿下面具,都有了面容表情,舞臺上滿溢著溫度與人味。在暖暖的音樂歌聲中,大男孩看著自己回憶中的小男孩,彷彿向自己的童年幻想世界告別,也是和心中的小男孩和解。無論如何,再大的傷痛與寂寞,別忘了還有光影會陪伴著。走出劇場,讓我憶起了簡單的美好,也被淡淡餘溫包圍著……
註釋
1、演出其間,觀眾席中的一個小朋友忍不住大聲問:「那是真的小朋友嗎?」
2、演後座談由石佩玉導演跟光影導演賴瑞.李德,示範「電影式光影」的操作方式,是由三個光源切換跳接,立體雙面向戲偶,以及演員們不斷跑場合作組成的精準角度與位置,才能讓光影畫面協接流暢,實在相當不容易。
《黑色微光》
演出|飛人集社劇團
時間|2019/04/20 14:30
地點|臺中國家歌劇院中劇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