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酵的、遺落的、集結的──2020鈕扣十週年演出計畫《雙排扣》
9月
16
2020
鈕扣計畫 雙排扣(何曉玫MeimageDance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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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懿文(2020年度駐站評論人)

發酵中

看似對照組合的身體,演繹完全不同的兩種身體想像:開場在黑色劇場道具箱之上,身穿發散金屬光澤布料緊身衣包的林燕卿,以物件的方式被推進場,她以鬼魅的步態抖動身軀,呈現彷彿去人化的形象;如果說林燕卿是一個非人的變形蟲樣態,那麼雲門資深舞者周章佞則以古典旗袍、高梳髮髻的角色,與林燕卿形成完全不同質地的對比。

在低沈重擊的電音聲響中,林燕卿以脫殼的方式,撕扯下金屬光澤的表皮,又露出底下桃紅色金屬光感的內襯包裹,她破繭而出拉著脫下的外殼,拖曳在舞台地板上行走,讓人想到節肢動物脫殼後的形象,而這些外骨骼閃耀著金屬的鮮豔光澤,既有著後人類的科幻感,卻又帶著生物擬態的奇妙氣氛。而一旁的周章佞拿起黑色雨傘,以中國民族舞蹈的手勢跟身段,優雅地舞動著讓人熟悉的姿態,她的高跟鞋讓舞蹈重心提高,也就不會有雲門經典太極導引的韻勢,而當姚莉1950年代〈人生就是戲〉社交雙人舞恰恰恰的音樂響起時,包裹在去人化金屬外骨骼之中的林燕卿,也開始隨著音樂有著較多的腹部擺動,在周章佞也脫下古典黑色旗袍,露出底下銀黑色金屬亮光的衣著時,兩人彷彿終於有了一點對彼此的呼應和交集。

結尾處,林燕卿再一次脫去他的亮桃紅色金屬外股骨,露出人類赤裸的身軀,也彷彿從鮮豔未來感十足的色澤中,轉化為活生生人類的血肉毛髮,揭露從非人轉化為人的現實,在邀請觀眾拍照攝影回應的當下,營造出奇異的現實錯亂效果:究竟是人/非人、剛剛是動物/現在是人、林燕卿/周章佞、表演者/觀眾⋯⋯。

遺室

一齣有著北藝大優雅抒情風格的舞蹈作品,音樂情緒強烈,在四平八穩的詩意氣氛中,營造出人與人之間孤獨寂寥、同時又需要溫暖的矛盾感受。

雖然整支作品有許多裝飾性的舞蹈動作(抬腳、提舉轉圈、踢腿等標準「漂亮的舞蹈動作」),但洪綵希和許程崴兩人師出同門的氣質,依舊在雙人舞的互動上,展現出流暢和諧的氣質。特別的是,洪綵希快速擺動的手臂和手指細微的轉折動作、不時向後彎身的強壯力量,身體語彙迷人、帶來一絲有趣的新意,而許程崴倒立的控制、收斂和放鬆,更在每個力度的拿捏中,讓人感受到內在的精力和情緒,非常吸引人。而整個作品最充滿張力之處,莫過於兩人互望凝視不動時,那一瞬間彷彿出現某種莫名的狀態,此時無聲勝有聲的沈默,更能讓人關注放大時間中動與不動的中介處的變化。只是〈遺室〉的互望凝視太過短暫而稍縱即逝,讓人不禁思考:或許某些時候,舞蹈進行中的「不動」,反而能蘊藏更多意思?

阿媚仔與珍姐

在這次《雙排扣》的雙人組合中,蘇品文與董柏霖的作品,似乎最像是共同實驗的合作創作,從蘇品文系列關於「裸」的女性主義創作概念探討,兩人「裸」與「不裸」之脈絡起始,〈阿媚仔與珍姐〉以母親作為共同發想的命題展開。

舞作一開始,梅艷芳在九零年代電視劇《東方母親》主题曲〈女人花〉老歌響起,鋪陳了懷舊的時代背景,梅艷芳滄桑低沉的嗓音,唱出女人豪爽重情背後寂寞的心情,而舞台上昏暗的黃光照射,董柏霖和蘇品文以幾個靜止不動still images的形象,將兩人身體不動雙人姿勢組合的片段,巧妙擺弄的姿態,營造出老舊照片復古懷舊的質感,在這些靜止圖像的變換過程中,兩人流暢溫柔地接觸舞動,帶來一種呵護彼此的溫柔互動感,細膩的肢體編排也暗示了編舞者對每個靜止景框與移動換場的思考,帶領觀眾進入時光隧道中,關於母親的歷史脈絡。

蘇品文略帶機械感、拆解身體關節的舞蹈方式,與董柏霖張狂、流動而又充滿張力的身體能量,在兩人的撫觸交集中,展現出溫潤而細膩的互動,有趣的是,舞作中幾次抬舉擁抱,都是蘇品文(女)抬起董柏霖(男),或許也暗示了作為母親這個女人角色需要的「奮不顧身」能量。而蘇品文從董柏霖身體口袋各處抽出紙條,朗誦與母親的點點滴滴回憶,帶入舞作結尾處,董柏霖唱起自己創作的〈1974〉歌曲,緬懷1974年自己出生後的青春,他接著唱起讓人耳熟能詳的美國歌曲〈What’s Up〉(And I say, hey-ey-ey Hey-ey-ey I said "Hey, a-what's going on?),從一開始因為剛跳完舞而顯得有些疲累的微小聲音,到越唱精力越旺盛手揮搖擺的姿勢(也許未來可以加入更多不同的動作語彙來配合歌唱演出,實驗唱與舞之間的可能性?),也讓整場演出不落俗套,充滿仔細安排的編舞細節與概念的巧思。

《雙排扣》

演出|周章佞+林燕卿、許程崴+洪綵希、蘇品文+董柏霖
時間|2020/08/30 18:00、20:00
地點|華山1914文創園區東3館 烏梅劇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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