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無辜不無辜的二元論還有什麼?《幽靈晚餐》
12月
18
2020
幽靈晚餐(盜火劇團提供/攝影CJZ.Moment)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901次瀏覽
黃世婷(表演藝術工作者)

正如演出劇團的行銷標題「沒有誰是無辜的!」《幽靈晚餐》對人性做了一個直截了當的批判控訴;甚者可以說,站在一個真空置高角度下,欲揭露這隱藏不為人知的黑暗真相。不過這樣的處理角度,來看霸凌或弱勢議題或許些微可惜了,非黑即白的二元善惡論或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之外,是否還留下些什麼能夠更讓我們可以深入探討?

在華麗的西爾斯餐廳裡,戲劇社的成員久別後齊聚一堂,當這些人在餐桌前坐下,各自分享近況與畢業後的事業發展,演員台詞背後的話語與代表的社會形塑,可說正是一個小社會的縮影──演藝才華的社長、漂亮虛華的空姐、業績第一的保險業務員、老實膽怯電器行小老闆;餐桌上,如何解讀角色背後的隱喻、對話與對話間的不可言說(read between the lines)、態度、口吻、舉止甚至穿著,交織出的「華人」社會各自的代表符號,以及上述四位對話中的Hook:一個嘴上說不要(談),表演卻挺誠實的關鍵話題:「老師與小亞」──亦可說「權威人物與受害者」,因為這四位團員曾有的共識:「這個話題永遠不要再提...」,然而卻隨著劇情推展愈演愈烈,在這個話題圍繞引發出的一連串爭辯,「老師與小亞」在撥洋蔥式對話中推展開來,拼湊出當年戲劇社永不再提的事的最後一塊拼圖:加害與受害、施壓與受迫的權力共構遊戲。

若熟稔翻案劇情的觀看者,推理出劇情的發展與脈絡並不難。然而,《幽靈晚餐》更為有趣的,是撇除一個已經昭然若揭的人性惡事、忽略善惡對立的二分法之後,進而探究這五位社員(社長、空姐、業務員、小老闆、受害者小亞),再加上一位老師,是何種社會形塑出這樣的角色與期待,以及背後代表的權力結構關係,角色如何理所當然「安排」自己、對這樣的「共犯結構」貢獻己力,達到「產出表演、建構社會」的地步。若要思考這點,社會語言學家巴克丁(Baktin)的互文指涉(cross-reference),正可對戲劇表演的隱台詞做更近一步地剖析:言說者話語表達的隱性結構符碼,不可忽略話語者們扮演了社會行為建構者的主動角色,並且互相指涉,例如:嘴巴上沒有明說的,實際上卻做了/沒做;言語上並不承認,態度上卻表達了;以及接收者只能接收,就算不願意但只能同意與默認,使台詞/語言本身,已超越它本身字面的意義,並在社會的內在系統中,互為交換並建構了如此的社會樣態之可能(social dynamic);從此劇來探討共犯結構社會是如何拼湊與形成,正可由此觀點來一窺一二。

然而,巴克丁也強調,當我們看見角色其實是主動有力地扮演社會行為者(social agent),並建構出這樣的社會的同時,卻不能忽略去探討其特定的時間與空間(chronotope),如此理論確實提供我們具有更高的包容性與周全度。《幽靈晚餐》演繹了,現今華人社會,縱使在物質、資訊、工具上高度西化,身坐在西式餐廳,卻隱性根植儒家傳統的觀念:將專業視為師尊,將師尊奉為聖者,以及隨之的盲崇文化,再者,在如此權力下,產生的既得利益者及依附關係,若行為者無法/不敢放棄已經享有的好處或習慣,理所當然最後成為這樣的社會系統所操縱的魁儡。如同戲裡的角色,就算試圖掙扎、辯解或自清,到最後的沈默,他們對「權威」的懼性、從中得到的榮耀及名利,就像毒品一般,使人興奮並且沈淪。

而在此共築的社會裡,代罪羊小亞,僅能說是一位盲崇的獻祭者了。小亞在台上的自義自白,也許時間沒能讓她獨立或走出創傷,看不清其他社員們是自溺自耽的處境,並仍求助於這樣的朋友。當受傷者就這樣認同了在這結構下的「被害角色」,如同媳婦熬成婆一般,下一步便是成為「加害者」了。於是,接力這罪性淪陷的劇情,小亞點燃了她復仇的篝火,將被欺凌與不公的憤恨,傾訴洪荒之力,報復在這家西爾思餐廳以及裡面的人們,一起昇華為幽靈船的傳說咒怨,成為永遠逃不出的夢魘。思索至此,不得不佩服演出劇團的巧思與直面的語言:「沒有誰是無辜的!」

《幽靈晚餐》

演出|盜火劇團
時間|2020/11/21 14:30
地點|台南新營文化中心演藝廳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整場演出的主題縈繞在這五個人及案件,相較於對社會現象進行投射或思辯亦顯得薄弱。不過正因為如此聚焦的緣故,得以讓劇本將人在面對自身利益與正義相互衝突矛盾時所產生的拉扯處理得非常好,一個你我都有可能發生的日常,或一句無心、有意諷刺的話語,猶如在風平浪靜的土壤上小小的刺,拔掉它,土壤一經拉扯將攪動整個地底網絡,藕斷絲連、沒完沒了。(曾冠菱)
12月
04
2020
欲言又止的情節,似是而非的人物,故事大半被遮掩,閱聽者卻善於自行補完,裝訂成符合期待的樣子──但究竟有幾種敘事可被接納?無論美蒂亞是單純得為愛愚痴,或是謀略至自食苦果,是什麼讓她怨毒難休,以致不惜自毀都亟欲復仇?(陳涵茵)
11月
27
2020
《裂縫 — 斷面記憶》難能可貴在此刻提出一個戰爭的想像空間,一個詩人對戰爭文本的閱讀與重新組裝,具象化為聲與光、人與詩、風與土地的行動劇場,從城市邊緣發出薄刃之光。
4月
16
2024
即便創作者很明白地點名熱戰的軍工複合體、操弄代理人戰爭的幕後黑手等,當我們面對霸權,就一股熱地迎合與慾望的積極投射。若我們像悲劇人物般拿不到自身的主導權,那「反戰」到底要向誰提出呼聲,又有誰又會聽見反對的訴求?
4月
16
2024
由於沒有衝破這層不對稱性的意志,一種作為「帝國好學生」的、被殖民者以壓抑自己為榮的奇怪感傷,瀰漫在四個晚上。最終凝結成洪廣冀導讀鹿野忠雄的結語:只有帝國的基礎設施,才能讓科學家產生大尺度的見解。或許這話另有深意,但聽起來實在很接近「帝國除了殖民侵略之外,還是留下了一些學術貢獻」。這種鄉愿的態度,在前身為台北帝大的台大校園裡,尤其是在前身為南進基地、對於帝國主義有很強的依賴性、對於「次帝國」有強烈慾望的台灣,是很糟糕的。
4月
15
2024
戲中也大量使用身體的元素來表達情感和意境。比起一般的戲劇用台詞來推進劇情,導演嘗試加入了不同的手法來幻化具體的事實。像是當兄弟中的哥哥為了自己所處的陣營游擊隊著想,開槍射殺敵對勢力政府軍的軍官時,呈現死亡的方式是幽魂將紅色的顏料塗抹在軍官臉上
4月
15
2024
《Let Me Fly》的音樂風格,則帶觀眾回到追月時期美國歌舞劇、歌舞電影的歡快情境,不時穿插抒情旋律作為內在抒發,調性契合此劇深刻真摯、但不過度沉重的劇本設定。
4月
12
2024
因此,當代的身體自然也難以期待透過招魂式的吟唱、紅布與黑色塑膠袋套頭的儀式運動,設法以某種傳承的感召,將身體讓渡給20年代的新劇運動,以作為當代障礙的啟蒙解答。因此,黑色青年們始終保持著的這種難以回應歷史的身體狀態,既非作為歷史的乩身以傾聽神諭,亦非將僵直的歷史截斷重新做人。
4月
11
2024
劇作前後,笙演奏家宮田真弓,始於自然聲中出現橫過三途川,終於渡過三途川後與謝幕無縫接軌。無聲無色,不知不覺,走進去,走出來。生命與死亡的界線,可能並沒有我們想像中那麼分明。
4月
09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