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2月高雄林園的三元殿舉行建醮科儀,建醮期間各個頭人要角們商請多個歌仔戲劇團,春美歌劇團(下文簡稱春美)為了拚場,除臺柱郭春美外,更以該團孫凱琳、明華園天字戲劇團(下文簡稱天團)吳奕萱與秀琴歌劇團(下文簡稱秀琴)張心怡三位新一代小生演員為宣傳號召,希望吸引更多觀眾前來觀賞演出。外臺歌仔戲演出生態直到現今,有個相當直接的互動——當觀眾覺得該演員演技出眾,會把賞金直接給該位演員;而劇團則會用懸榜的方式,將該位演員得到的金額,以紅紙寫下賞金數量並把全數紙鈔成串貼於紅紙下方。這場連日的演出布幕,由於三位「新秀」演員各有觀眾群,於是原本單純為背景的布幕,變成戲迷們展現熱情的競技場。
第五屆「承功:新秀舞臺」在主辦單位的邀請下,再製了這樣的同臺景象,讓北部觀眾至少能在同個禮拜,見到由南部戲迷們暱稱「三小天王」的專場演出。
有鑒於政府相關部門思量戲曲傳承的漫長,近年都有針對青年演員增加演出機會的表演節目,例如大稻埕戲苑青年戲曲藝術節、國立傳統藝術中心辦理的「承功:新秀舞臺」或是「傳統藝術接班人—育成聯合展演」等。這些為了戲曲新進演員的策展節目,唯獨「承功:新秀舞臺」的單一場次,可以見到兩個以上的劇團演出。這樣的同臺競演方式,除了讓觀眾接觸不同劇種的演出外,也能從演出中體會到,不同劇種的劇團面對這類五十分鐘左右的演出,如何展現其於傳承的期待。例如:對於身段相對嚴格要求的京劇團們,常推出展現青年演員扎實做功的武打戲齣。
至於,長年耕耘外臺戲的劇團,為了展現自己誠意,往往不再有一趕多的情形,以春美、天團與秀琴本次的三部作品來說,演出人員同樣齊備,並都分別邀請劇團編制外的從業人員,或從劇本的編修,或從演員的身段,試圖讓近一小時的演出有更精煉的品質與內容。儘管這三位小天王們在外臺的表演魅力已經得到眾多觀眾的肯定,但在今年「承功:新秀舞臺」的舞臺表演,反透露出比其他劇種的新秀演員更為緊張的氛圍。三人有志一同地不利用與觀眾積極互動的外臺專長,反而揀選經典劇目、或自己不擅長的表演特點設計演出,甚至在不同戲曲前輩的合作下,分別彰顯各自特點。
欣賞外臺戲演出的其中一項趣味,是當演出進行至重要片段時,生旦們的出臺瞬間,讓觀眾們感受生行的帥氣或旦行的華麗。由天團推出的《武松》,當演出來到武大郎過世、武松從外地即將回來的時刻,筆者認為是這齣《武松》中生行武松的重要出場時刻。對於這次的武松出臺,製作團隊應該也有特意調整演出內容。首先,在武松上場前先由孩童向王婆告訴武松即將回來,利用角色的對話向觀眾預示主角即將出場;接下來,則讓飾演武松的吳奕萱以歌聲示人,只是此時出臺演員僅是前行的武松隨從,再次增強觀眾期盼見到小生的舞臺效果。待唱完四句歌詞,吳奕萱才終於現身,觀眾馬上投以熱烈的掌聲。
比較可惜的是,吳奕萱當天過於緊張,原本自己容易辨識的聲線不如以往讓人驚艷;甚至當武松現身時,不若她在外臺演出的自在,因此也連帶影響她的亮麗出場。筆者回憶起天團的過往演出,無論是做為生行的陳昭香或陳麗巧,在這種時刻的出臺,往往行走速度都會由慢至快,同時後場音樂節奏搭配演員的行走速度,最後演員做個清脆的亮相動作,小生的帥氣角色形象立刻能得到觀眾的共鳴。由於小表演廳的觀眾席數不多,當演出開始後整個光源處集中在舞臺上,演員在場上的動作比外臺演出時更容易被觀眾檢視。
天團《武松》經由許栢昂的編修,呈現重點著重偏往武松對於兄長的敬重,劇團透過靈堂審判逼問與獅子樓報仇的呈現,藉由已知的武松表演,讓觀眾感受到武松對不可見的武大郎情感表露。囿於時間上的限制,此劇儘管有想要為潘金蓮背叛丈夫動機進行翻轉,礙於劇情鋪排不在此重心,演出篇幅並無太多尤為可惜。
不同於天團的重新編修劇本,春美《關公出世》直接刪減大幅度的演出內容。演出內容從關羽為了營救孩童時的女伴被太守兒子調戲,在打鬥過程意外殺死太守兒子。為了躲命的關羽逃至白馬寺,在菩薩的幫助下,關羽從白面小生轉為紅面鬚生。誠實的說,各個劇團《關公出世》於外臺戲演出,往往前半段演出很容易讓人覺得無趣,這齣劇目精彩處是關羽從小生轉成紅生的詮釋處理。關公對於戲曲從業人員來說,是一個具有神聖性質的角色,因此當外臺戲有關公角色演出需求時,部分劇團會暫停劇情發展,由劇團人員簡單的以燃金放炮方式恭迎關公出臺,由於小生與鬚生的扮相差異過大,往往都會由兩人分別飾演不同行當的關公。在筆者觀賞的過往演出,還見到民權歌劇團演出此劇時,扮演紅面關公的演員還要唱亂彈系統的曲調,以此表示角色身份的實質轉變。
同樣是承功新秀演員的簡嘉誼,此次的演出段落並不多,主要戲份在於孫凱琳詮釋不同行當的關羽。從小生快速轉換為紅生,除了演員要有勇氣嘗試外,還要有經常合作的梳化人員才得以完成這樣的演出挑戰。身軀瘦長的孫凱琳,要飾演威猛氣度的關羽,從扮相上便有先天的弱勢,加上紅生的關羽,在唸唱上還需要有老生渾厚的念白及唱腔,若說孫凱琳對於關羽的詮釋,是否是個成功案例?從結果上來看,筆者無法完全認同。只是本就不是學習老生、花臉行當的孫凱琳,詮釋這樣的角色動機,或許是想挑戰自己的表演極限,另一則是藉由這樣的機會,為需要經常提供多種表演趣味的外臺戲,增加自己能駕馭角色的詮釋方法。
相比於吳奕萱、孫凱琳,透過「承功:新秀舞臺」為自己往後的戲路角色增加更多可能,由張心怡於《潞安州》飾演的陸舟,則是她平日大部分經常飾演的類型人物形象,讓人感覺傳承的意味更加濃厚。2019年於「承功:新秀舞臺」張心怡選擇《鍾馗嫁妹》戲齣,以此展現個人的武打功架,此次張心怡詮釋的陸舟,更多的是要透過演唱技巧揣摩陸舟的個人心境。當然張心怡在該劇武術指導趙振華的指導下,前半場的武打戲,包含長槍對單刀、長槍對雙刀的武打交手仍舊精彩。《潞安州》後半場則是要大量仰賴張心怡的演唱技巧,包含勸諫妻子離城逃命的柔情、面對妻子自刎、城池即將失守的蒼涼及昂身赴死的悲壯。大量的情緒轉折在這段表演時間透過唱詞的詮釋向觀眾傳達,這樣的演唱詮釋功力,不像熱鬧的武打部分,讓觀眾可以得到立即的視覺衝擊,卻是青年演員要站足戲曲表演舞臺的必經路徑。
《潞安州》的編導由該團長期負責編劇的米雪執行,該劇一開始即展現濃厚的外臺戲風格。首先由張欣怡飾演的陸舟與金國完顏兀术,分別各自帶領四位旗軍上場,為了要增加武打場面的熱鬧,除了熱鬧的後場音樂外,秀琴還會讓旗軍以低音喊聲的方式增加場面的緊張氛圍。不僅如此,當《潞安州》劇末陸舟以一人之姿擊殺眾多來犯的金兵,陸舟每殺一人,後場樂師也會用鈸的聲音與他配合,藉此加強陸舟殺敵的艱辛。平日的外臺演出場合,總會有突來的影響源分散觀眾注意力,這些素日用來吸引觀眾注意力的舞臺呈現手段,在這三個長年活躍於外臺戲的劇團,筆者認為以秀琴《潞安州》的敘事編排,最能體現原本該劇團在外臺演出的樣貌。
儘管臺灣目前尚有多個戲曲劇種在各地上演,但是每每都容易被人簡單的以「傳統戲曲」概括。藉由國立傳統藝術中心辦理「承功:新秀舞臺」演出,除了讓各劇種從業人員得以交流,也讓購買同場次的觀眾藉此「被迫」接觸原本不熟悉的劇種。對於這三個內、外臺演出邀約不斷的劇團,筆者雖然有些失望三位青年演員沒有拿出各自在外臺與觀眾互動的看家本領,以便讓不常欣賞外臺戲的觀眾得以感受外臺表演的魅力。但是在這類以公演形式,各自劇團的臺柱小生(依序是陳昭香、郭春美與張秀琴)同樣缺席的少數演出前提下,三人確實也對自身表演功底進行了一次極具挑戰的演出——或許在光鮮亮麗的小天王名號讚譽下,她們更在意的是,背負那些更多旁人不可體會的傳承壓力。
《承功:新秀舞台》
演出|明華園天字戲劇團、春美歌劇團、秀琴歌劇團
時間|2021/10/29 19:30、2021/10/31 14:30
地點|臺灣戲曲中心小表演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