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裡尋「牠」千百度《夜鶯》
12月
02
2016
夜鶯(無獨有偶工作室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715次瀏覽
邱書凱(自由工作者)

每隻夜鶯的音色都不同,每位要夜鶯歌唱的皇帝面容也不一樣,每個取材自安徒生《夜鶯》的創作當然也不盡全然。從文字到繪本至劇場,隨著語法、筆觸、媒材的轉換,閱讀文字的想像空間也逐步被具象化。儘管表述型態大相逕庭,都脫離不了「如何」說一則故事的範疇,暫且先將演出擱置一旁,看看繪本界其中三本《夜鶯》如何以圖文並行的技法重製。

《夜鶯》【1】、《真假夜鶯》【2】與《皇帝與夜鶯》【3】乍看/聽下不免聯想到原作,似乎也藉著書名暗示著每位創作者對於主題聚焦的方向。三個作品中,都有皇帝、夜鶯兩個角色,《皇帝與夜鶯》聚焦於一心企求長生不老的皇帝,在死神化作夜鶯帶走皇子之際現/獻身,終究難逃歸天的命運。夜鶯在此化作死亡的象徵,著重在親於子奮不顧身的情感;《真假夜鶯》則以黑白素描為技巧,將劇中人的形象一概擬為動物(皇帝是獅子、總管大臣是沙皮狗、廚房洗碗的婢女是貓),頗有夢工廠系列電影中,角色們得在同語系中彼此溝通的想像力,也間接透過動物的形象顯露階級、權力關係;同名作《夜鶯》則最近似本劇情境,人(皇帝)透過動物(夜鶯)的引領下,不再蹲踞如象牙塔般的皇宮,親身下鄉體察民情,不乏對現況隱射的寓意並強烈寄託創作者的省思。

誠如上述,故事情節、角色形象、探討議題會隨著選擇的差異產生截然的效果,媒材(繪本─戲劇)間的轉換勢必也央求《夜》劇更添細節,以承載繪本中未盡詳實之處。繪本裡,僅一閃而逝、看似無關緊要的漁夫在劇中成為貫穿全劇的第三者,除了官官之歌外,藉由春(一、二)、夏、秋、冬四季之歌唱出時光的流轉與場次情境的梗概,恰似傳統戲曲運用「戲」與「唱」的方式,在「戲」中,觀眾得以全身投入,哭笑其中;輪到「唱」段時,又跳出來從漁夫庶民的旁觀視角遠眺全局。其次,原本只能憑空想像夜鶯的鳴唱被化作真實的聲音,經由樂器的吹奏開啟觀眾「想像」的大門,和管弦童話《彼得與狼》有異曲同工之妙。再者,當異邦餽贈的機械夜鶯挪為平板夜鶯,與野生夜鶯較量時,揶揄著當代人毫無意識地被自我禁錮在科技的牢籠,一味地喜新厭舊,遺忘根本。最後,是外界天災、人禍消息的頻傳與朝內安逸的生活成為鮮明對比,穿插皇上憶及童年時期城牆外的光景,以情動之,與夜鶯嚮往森林自由的心境相契。在故事內容、唱/述形式及聽覺具現的並置下,企圖盡其所能地展現「戲劇」的可能。

視覺上,相較於無獨有偶過去的創作(剪紙人、最美麗的花、雪王子、桑可的暑假),本劇大膽地挑戰偶戲的多元,從典型的杖頭偶(皇帝與茉莉)、懸絲偶(夜鶯)、光影戲(三官與茉莉尋找夜鶯的過程中撞見牛、青蛙、蟋蟀、鴨子等動物)的改良,到三位一體(三官)、三面一體(市井小民)的人偶合一,甚至將大型偶(死神)設計為舞台的延伸共構,視覺由小(蝴蝶)到大(死神)、涵蓋虛(光影戲)與實(具象的偶)、囊括個體及群體,建立出豐富的層次。舞台設計方面,以圓作為地板的圖像形狀,與劇中「四季之歌」的輪轉相輝相映,隱喻著改朝換代及政權移轉的時代性。並藉由東方建築概念中:圓鼓形柱礎、柱身及布幕的複合變化,象徵性地讓場景化繁為簡;外圓內方構成的方孔錢圖像,亦譏諷著三官見錢眼開、視財如命的奴性。整體而言,復古且東方味十足。

原著中,較側重情節梗概產生出的寓意,缺乏鋪敘具體的事件與角色關係,進而建構其內心世界,以引發更有力的戲劇衝突,觸發觀眾的認同,本劇雖然將故事立體化,自既有的哲思中另闢戲劇富饒的趣味,也在脈絡中觸及自由、官宦愚昧等面向,但在劇本構築上仍有此遺珠之憾。夜鶯是一位參謀、一位智者,牠的話語只有孩子才懂,牠使人正視生活、反璞歸真,亦療癒受困者的心,牽引其重返正軌,一如四季循環後,以「春風又溫暖家家戶戶/煎熬的日子終究會結束」的「春」之歌(二)作結(實則為嶄新的開始)。反觀當下,今朝執政者中,誰能何其有幸覓得又惜取一隻「真」夜鶯呢?

附注:題名節錄自辛棄疾《青玉案.元夕》。

註釋

1、Vivian Lamarque 文/Maria Battaglia 圖/倪安宇 譯,《夜鶯》,台北:臺灣麥克,2012

2、童嘉改寫、插畫,《真假夜鶯》,台北:遠流,2009

3、郝廣才文/張世明繪,《皇帝與夜鶯》,台北:格林,2008

《夜鶯》

演出|無獨有偶工作室
時間|2016/11/11 19:30
地點|桃園縣政府文化局演藝廳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兩齣劇藝術表現下透出的批判,反映當代氛圍,而語言與場面調度中,更有著後設的趣味與鋒利,而這兩齣劇作分別各有「跨」的特質,如《夜鶯》跨國流動與融合的眼光,與《晴空小侍郎》在傳統戲曲基礎中,開啟現代混搭實驗進而產生向上生長的動能。(陳元棠)
4月
20
2017
舞台設計之妙,一個圓形的舞台,周圍可以隨意插入圓柱,支撐各種需要的布景;也可以插入樹枝,成為夜鶯棲居所在。空曠虛靜,契合中國美學的抒情簡淨美感精神,整齣戲觀之也的確清爽怡人。(謝鴻文)
11月
22
2016
住在世界上最華麗宮殿的皇帝,如何領悟、解放他佔有的權力慾望,便必須回返「聆聽」,夜鶯的歌聲不僅令所有人陶醉,也有喚醒人們童年樸實記憶,令人潸然淚下的魔力。夜鶯的歌聲,也是皇帝治理國家的警示,惡夢中的光。(吳思鋒)
5月
31
2016
如果逝去的祖先如劇中的「猴子」般忘了自己的名字,我們如何重塑我們的身分?誰會像「小鳥兒」般唱起深沉又響亮的歌聲,把我們的靈魂重新喚醒,擺脫周而復始的詛咒?
7月
25
2024
表演所留有的諸多空隙,讓「遊戲」中大量的關係實踐尚保有一些與「戲劇」的展演論述相抗衡的能量。甚至於當「戲劇」的意義能夠透過身體擴展為對於現實的注視──如雖然身處奇幻的想像,但死亡的現實注定了主角與祖父的失之交臂──時,過去與現在的交替也可以成為解構歷史記憶中認同本質的批判性立場。
7月
19
2024
《清潔日誌 No._____》無疑是一齣具有積極正面的社會戲劇,導演以「類紀實」的手法來呈現這些真實存在於社會的故事,並期許觀眾在觀看時都能夠「感同身受」所有角色的情感與生活。但也正因為這樣的演出方式,使觀者在觀看時不免會產生一種蒼白的無力感,究竟經歷過後所喚起的情感能夠改變何種現況?
7月
18
2024
烏犬劇場標榜以劇場創作作為「行動研究」,因此這個演出某種意義,是反映劇團對戰爭的研究思考,一年前即開始著手田調,半年前產出劇本,不斷進行修改;因此文本背後的史實資料相當豐富,即使取其一二稍加揭露改寫都已是現成題材,但烏犬劇場不願直書事件,堅持「戲劇轉化」,以意念、情感去「附身」穿越劇場敘事,刻意淡化事件的因果邏輯。
7月
16
2024
但是,看似符合結構驅動的同時,每個角色的對話動機和內在設定是否足夠自我成立,譬如姐夫的隨和包容度、少女的出櫃意圖,仍有「工具人」的疑慮,可能也使得角色表演不易立體。另外,關於家庭的課題,本屬難解,在此劇本中,現階段除了先揭露,是否還能有所向前邁進之地呢?
7月
11
2024
從《神去不了的世界》來看,作品並非通過再現或讓歷史主體經驗直接訴說戰爭的殘酷,而是試圖讓三位演員在敘事者與親歷者之間來回切換,透過第三人稱在現實時空中描繪故事。另一方面,他們又能隨時成為劇情裡的角色,尋找通往歷史陰影或傷口深淵的幽徑。當敘事者的情緒不斷地游移在「難以言喻、苦不堪言」到「必須述說下去」的糾結當中,從而連結那些幽暗的憂鬱過往。
7月
11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