災異前的短暫歇息——《潮來之音》
7月
21
2022
潮來之音(曉劇場提供/攝影林政億)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2589次瀏覽

洪郁媗


本次的演出是曉劇場為八月即將到來的愛丁堡藝穗節製作的六十分鐘版本,節選了原作中關於女同性戀的越南代孕之旅和與盆栽為友的男子。或許因為演出時長刪減的緣故,貫穿於段落之間的線索並不明顯,亦或作品本身便偏好採用這類短篇幅的形式來回應導演試圖處理的宏大概念,我在觀看過程中偶爾感到段落間的不連續。另一件值得先聲明的事:若單純草覽節目介紹,只抓住幾個顯目的關鍵詞,如「災難」、「孤獨」、「存在」,很可能將《潮來之音》誤認為那類將觀者推入深淵的作品,反而錯過這次演出現場由肢體與潮聲共同堆疊成的療癒能量。


孤身為人,不符常規的異類

開演前夕,七位演員早已各自就位,他們將身體固著在特定的姿勢,成為如石刻般的雕塑,又像是禪修的入定。此刻,表演者的身體在此和舞台的枯山水、盆栽、沙發形成微妙呼應,肉身暫時凍結為靜物,是類屬於萬物的範疇,而非那我們願意獨立命名、稱之為「人」的存在。海浪的聲響將演員的身體從靜物化爲浪潮的部分,透過緩步進退模擬潮起潮落的現象;伴隨著演出者我妻惠美子的呼吸節奏和磬聲,眾表演者的身體時而彎折聚合如一即將襲來的巨浪,時而像浮現在海面、隨即消逝的浪花。甫開場便以身體的律動呈現浪潮的意象,但在這不斷重整、分離的海浪當中隱約存在某種不和諧的裂縫。


潮來之音(曉劇場提供/攝影林政億)

首先,在浪聲漸隱之後,是所有角色偶然「同框」的一小段落。透過事件「抓回脫逃的貓」暫時解除眾人的漠然,當歡快音樂結束後,卻又回歸先前互不相識的狀態。在這段帶出角色的引子中,兩位愛侶和手持植物的男子為今日的要角,他們各自困擾的問題相異,但角色卻進入相似的狀態。兩位代孕失敗後的出現分歧的女同情侶或將盆栽作為唯一可訴說對象的男子,他們的身份及面臨的現況,在社會上無法歸為失常的那類,卻也不能如一般人「正常」生活。介於正常/失常兩著向度中間的灰色地帶是他們所處的尷尬位置,身處此地的人們,既無法享有對常規全然漠視的特權,亦得承受身為異類在主流社會生存所加諸的負擔和不解。那些與常人微小的不同,逐漸積累為日常生活的阻力:為什麼女同性戀想要有一個家,必須要承受更多肉身和心靈的折磨?為什麼殊異的思考方式會和世界產生隔閡,導致只有植物願意聆聽?劇場將這些社會中可能存在的情況放大為醒目的「事件」,製造一種外於日常的裂隙,使觀者能短暫地窺視唯在劇場黑暗裡閃現的無奈和孤獨。


在孤獨的本質裡相依

除了這意圖呈現生存之難的一面外,身兼編導的鍾伯淵將他所錄製的一些廣播、播客片段穿插其中,滋長出意外的幽默感。這些錄音涵蓋導演對另一劇名倒置之作《音來之潮》的訪談和像極了動物星球頻道的片段,導演的頻率似乎總是和主持人不在同一個電波上,因為他想討論即將絕種的白犀牛和文明的原始時代、深淵和意識流,而另一方則試圖維持合理的對話(但無功而返),兩方橫亙著理解的代溝。然而,在有點無理頭、摸不著頭緒的對話中,隱約地以無傷地方式帶出一些關於人作為生物的存有與孤獨的討論。

「孤獨的動物無法登上諾亞方舟」,某個存在於音訊裡的導演角色說。


潮來之音(曉劇場提供/攝影林政億)

近結束時,戀侶的一方說了她重複無數次的夢。在夢中,她總是試圖穿越荊棘叢、艱難地試圖阻止火山噴發,夢醒前記住的是不變的結局——滾動的巨石仍在身後不斷追趕著,每次的努力皆為徒勞。當她再次向伴侶覆述這幾乎稱得上末日的夢境時,本劇的療癒時刻即將到來。結尾兩人緩步攜手前行,共同抵抗看不見的巨石,場景正如劇中人物的自述:「兩個薛西弗斯。 」

雖然在本次的版本中,末世的隱喻變得模糊,對災難的描述並不多,但可以確定的是,這場終將降臨的災異或許並不可佈,因為總有某個人、某件事物在那糟糕至極的時候選擇與你一起共渡。《潮來之音》結束得溫柔,所幸那些災難的隱喻暫時隱沒在浪潮當中,短暫的安逸場景稍微消解了先前的困擾,反而帶出某種平靜,在暴風雨尚未到來之前。

《潮來之音》

演出|曉劇場
時間|2022/07/16 14:30
地點|萬座曉劇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舞踏作為後現代舞蹈,為對長久以來除魅思維的回應,企圖歸於前現代、神秘與反語言之狀。簡直是對於西方劇場,尤其是史坦尼斯拉夫斯基的寫實戲劇之沉烈叛亂。然而,舞踏自身反對具體的意義與指認,在此作中卻與文本及語言之戲劇並置。這是否令前節論述舞踏內在深具之動能成為空談?
6月
27
2023
以日常生活的人為故事背景,構成了能看見日本311震災後,在生與死之間的雙重結構劇。透過這樣的架構,舞台上所訴說的語言讓人覺得疑問與不安,真的是有著肉身,擁有意識的「我」所發出來的語言嗎?(中村祥子)
11月
11
2020
鍾伯淵讓角色道出心底,卻不借用本身的「口」脫出話語,而是再安排一位矇眼演員替他們開口,以「攣身自我、複像自我」向觀眾、對方坦白一切。透過另一個自我返身覺察,以「矇眼」使自己的眼不見世間,反能破除眼界的侷限與障蔽,從「內觀」而探悉靈魂,觀照自我。(簡韋樵)
11月
02
2020
就算再怎麼打破第四面牆,發散傳單,呼召眾人參與這場追求歸班乃至公平的抗爭,這場以郵電案為底本的劇場創作,告訴我們的卻是:跨出劇場後,今日的理想主義所能走出的路,竟是越走越窄。
12月
30
2025
《國語課》以全女班作為號召,理應讓「女小生」成為看點。然而最終,女扮男的政治潛能未被充分發掘;欲言說的「百合」,女性角色的心路歷程又顯得不足。
12月
30
2025
《東東歷險記》試圖探討「幸福、自由、回家、再見」這些有文學有戲劇以來大家都在探討的主題,但是導演跳脫框架,給了我們不一樣的角度來問自己到底幸福是什麼?我自由嗎?可以回家嗎?再見一定會再見嗎?為什麼一位這麼年輕的創作者可以給出一齣這麼有力度的作品?
12月
30
2025
當陳姿卉以看似個人的生命經驗坦白這些思考時,所揭露的是語言與感情共同生成的演算法,觀眾在場內感受到演者對每個字詞的斟酌,仿佛正在目睹某條情感函數的現場推導
12月
25
2025
整齣劇以強勁的當代音樂形式為載體,完整呈現了從語言的壓抑、音樂的爆發、到身體的解放與靈魂的抉擇的敘事脈絡,更成功將臺語從歷史的「傷痛與禁忌」(如語言審查、內容淨化)的陰影中帶出,透過演員們強勁的演唱實力,讓臺語從被壓抑的噤聲狀態轉化為充滿解放意志的聲音。
12月
25
2025
當女子馬戲不再以性別作為唯一標識,而是透過技術選擇、身體倫理與集體勞動的配置,去處理當代身體如何承受清醒、壓力與失序,那麼它所指向的,將是一種不同於傳統馬戲或舞蹈分類的表演類型。
12月
25
2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