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為了參加一場《男事》婚宴,出了捷運站後,穿過鄰近台北101的福德街市場,結束營業後的夏日市場,生活與歇息的味道特別濃重。緩步爬上虎山,背向盆地讓城裡夜間的光度減低成山間的視覺。沿途經過大大小小的宮廟,經過以瑠公圳為名的學校和傾力向空氣與草木吶喊的卡拉OK聯誼會,一場婚禮竟辦在大城角落,卻人煙罕至的地方?太容易錯過的步道叉路,路口也沒有張燈結彩的喜悅,喜宴會場是座由廢棄宮廟重新修建而成的表演空間,廟埕成了早到的賓客匯聚的地方。一如臺灣大多的喜宴,這場婚禮也沒有準時開始,即使婚禮進行時,都仍有遲到的賓客無視作為主角新人們的終身大事,大落落經過眾人的視覺焦點。(想來婚禮新人也無暇管這麼多?還是台式婚禮一向你好我就好?)
一場舉行在創意空間的婚禮,賓客觀眾就坐在昔日神明的位子上,新人們則朝著神明台表演;屋頂上暮鼓晨鐘仍在,大門上也仍有秦叔寶和尉遲恭,石柱仍是攀龍,只是今日廳堂添了灰色。神明已順勢退位,而今眾生得勢。除了最後一場多了一隻狗的參與,全場演出由五位男舞者加一位女舞者共同呈現。全場七位舞者斷斷續續、分分合合地敘述了情感相處的關係,肢體的運用除了偶而稍縱即逝較為精鍊過的舞蹈語彙與符碼之外,許多以日常生活的行動與慣習姿勢發展而來的呈現。雖然後者並非不能登大雅之堂成為正式的演出(畢竟這是場公開的事啊),但沒有來得及結構成完整的敘事,僅僅只是不斷的小發想、小動作、小確幸是不夠成為吸引觀眾目光停駐的。以熟知的碧娜鮑許為例,她大量以日常生活的觀察與姿勢作為成就完整編舞的符碼基礎,但如果不能發展成完整的身體與動作訊息,就可能流於瑣碎而僅有編舞者自己樂在其中。換句話說,透過身體符碼成結構出的表演,關鍵之處正在於編舞(choreograph)。將動作與姿勢符碼組裝成一系列連續(或是「不連續」也是同樣需要透過組裝)的意旨,發展成完整的敘事或是任何試圖的溝通。如果缺乏了最後的完整性,則瑣碎、日常性的姿勢只能停留在動作本身,而無法成為具有解讀的深刻性;或是,就只是拆解背後的索然。
這一點無法組裝的問題,同樣也出現在少數寫實表演的片段。寫實的表演也絕對不是「就像平常台下那樣說話就好」,因為當像平常台下那樣說話但放上台時,就已經完全不一樣。咬字、口條、節奏、眼神、聲音的強度與傳遞等全都是寫實表演的基礎。在台下的說話可能以對方聽得懂為主要溝通目的,理解是重點;換句話說,聽者忽略了太多的其他。但台上的表演卻不只是觀眾對於表演者的理解或是體諒,而更是檢視概念、分析語彙、批評與交換想法的時刻;換句話說,觀者非常介意所有的其他。台下的說話,對方可以在下一句話馬上回嘴;但台上的表演,卻是透過不斷地嚴格閱讀、仔細分析與感受作為回應。舞者(除了張可揚與狗以外)不夠自信的身體表演,成了演出溝通最大的障礙,也掃了賓客的興致。
音樂與燈光的整體呈現也不甚和諧。從演出開始類似bossa nova的節奏性音樂,到演出中段所有舞者突然合唱張學友的〈祝福〉與〈朋友我永遠祝福你〉,舞者的聲音並不算差,但突如其來的開口演唱(正好呼應山上的卡拉OK?)更大量地消抵原本已經不夠穩固的身體敘事結構,還是令人詫異。燈光顏色近似詭異的使用,也無法輔助或補強舞者的身體情緒;唯一可以猜想的,可能是陳福榮的角色,近似無法安置的孤魂,強披著婚禮的帳簾,在所有日常寫實的敘事空間之外飄盪。在郊山荒棄重建的空間裡,這個身份可能是這場婚禮的真正主角。而賓客虛晃一招地見識了喜宴的熱鬧與時下流行喜宴前新人生平的簡報,卻沒有注意到真正的新娘/郎藏在祝福之外。
《男事》
演出|夫舞者
時間|2016/08/16 19:30
地點|微遠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