樸實暖心的家庭紀事——《百合.ゆり》
2月
17
2022
百合.ゆり(余余劇場提供/攝影葉政勳)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669次瀏覽

簡麟懿(專案評論人)


「余余劇場」是以編舞者林俊余為中心,坐落在台北「明亮的地方」一隅工作之新生代舞團(編按:「明亮的地方」為一舞蹈複合空間,可用於舞蹈教室、排練場、藝文講座等),在筆者的回憶裡,第一次看見林俊余,是她為國立台北藝術大學「2018舞蹈學院歲末展演」發表《最後的一夜》。當時《最》的組成運用大量編創想法,透過背板、肢體堆疊與概念的連結等等,進行了一連串視覺畫面的洗刷。雖然說龐大的編制未必等於沉厚的重量,但在二十分多的長度中,她確實進行了相當豐富的嘗試與可能,也在筆者心中建立了一絲紮實嚴謹的人物印象。

而此次於牯嶺街小劇場發表的《百合.ゆり》相對成長許多,在空間有限的維度裡,林俊余與燈光設計鄭悠不僅完美地精簡運用投影、舞台意象以及隱喻符號,塑造一個動人的風情物語,同時也致敬家人,展現一名創作者的時間軸,如何鋪展在田野調查和人與人之間的情感,並進一步賦予抽象的身體更深一層的表現與意涵。

百合.ゆり(余余劇場提供/攝影葉政勳)


極簡的光線,緊湊的肢體編排

沒有什麼風景比一抹斜來的光線還來得迷人!燈光設計鄭悠在開場前,便在舞台後方灑下一道由傳統燈帶來的暖色光,雖說此光沒有任何特殊之處,卻能讓人凝視許久,一如阿里山的日出,抑或是潮起潮落的自然現象。同時,由於《百》的作品核心圍繞林俊余,以及其家人、阿嬤ゆり經營的雜貨店周遭,因此鄭悠在後台可看見的布置上,也妥善利用了光線亮暗的時間差,切割出不同意境之營造,在牯嶺街小劇場這樣相對不利於舞蹈創作的空間裡,可說是將極小最大化,釋放出相當充沛卻溫柔婉約的燈光可能。

而身處宛如時光旅社的背景中,林俊余之於鄭悠,則彷彿是極大與極簡的不同存在。

百合.ゆり(余余劇場提供/攝影葉政勳)

最初林俊余透過凝視第四面牆,把牯嶺街小劇場原本就不深的空間,進一步將觀眾更拉進《百》的氛圍當中。而每一位舞者似乎都有一種角色,舞者袁以婕可能是阿嬤ゆり,梁淨喻可能是編舞家本人,在A-B-A的結構裡【1】,他們透過無聲的張力來醞釀情緒起伏的堆疊,其後還在拉丁音樂的氛圍中張狂起舞,形成了相當緊湊的編排結構。

在後續的節奏中,舞者時而進行如慢跑機上的奔走,時而將隱喻重要事物的小紙箱圍繞、疊高、撞倒等等,行為與舞蹈的交互作用,更是在靜態與動態之間激盪出相當活潑的催化。

林俊余在整個創作結構上,和最初筆者看見其作品時無異,仍然維持了她一貫創意思維的飽和,然而與鄭悠的配合上,雙方維繫了相當良好的平衡控制,於是乎她給予了大量變化與想法,卻依舊能穠纖合度地傳達每一個環節乘載的故事、身體與情緒內容,是相當讓人印象深刻的做法。然而即便如此,筆者個人仍隱然覺得環環相扣的輪廓,彼此間太過於鮮明,導致我在觀賞過程中誘發了些許細微的違和感。例如播出的紀錄片投影,林俊余試圖向觀眾傳遞她與舞者們前往宜蘭碧侯村進行的田野調查。此衝擊來得太過真實,一度將筆者從抽象的情緒氛圍中,拉回到相對專屬於創作者個人行走的單行道上,形成一種物我惘然的違和知覺。雖然這無損林俊余的作品,甚至不擾亂整個作品如肉形石般的肌理分明,只是基於黃金圈法則「Why-How-What」的邏輯【2】,「為什麼做」與「做什麼」之間,「如何」確實是一道在編舞的手法上,相當重大的課題。


溫柔緩步的節奏

相較於筆者近期觀看的作品,《百》絕對是一個相對精美的小品創作,既不指涉吸引一般民眾的議題,也不過份探究無邊無際的個人內心,在眾多編舞者中,林俊余的作品調性彷彿少女一般,樸實地帶領我們看見舞蹈本人,以及她內心想刻畫的家庭紀事。

而同時期的創作浪潮,或許如「許程崴製作舞團」指涉生死,「秋杉所在」指涉信仰等等,「余余劇場」的作品最終可能留下什麼,或是走到何處才是盡頭仍未可知。可就是這樣溫柔和煦的《百》,在筆者心中,就像是一帖能治癒人心的舞蹈藥方,也在競爭激烈的台北市裡,書寫了一頁令人暖心的人物篇章。

百合.ゆり(余余劇場提供/攝影葉政勳)

另一個層面上,《百》也映襯了創作者自己與此世代「舞團創作」的慣性有所不同,在多數創作者過度成熟與超越的企圖心當下,林俊余緩緩且暖暖的感覺,形成一種截然不同的節奏,且筆者個人相當喜歡這種作法,只是內心也期待,以家鄉為根基的作品,能夠在家鄉發芽。畢竟台北市是一個中繼站,諸多如《百》這樣的作品,扦插在此處生根發芽,但卻無法被作為一塊拼圖,拼進城市的輪廓當中,這之後是否能夠讓我們思索創作初衷的起源究竟起於何處,又是另一個課題了。


註釋:

1、曲式學中,三段體是相當常見的樂曲形式。它由兩個同等重要的段落(樂理中通常稱為「A段」和「B段」), 組成「A-B-A」或「A-B-A’」等三個段落的樂曲結構。

2、黃金圈一詞起於著名講者Simon Sinek的演講當中,他依序證明透過Why-How-What,可以有效地傳遞並影響受眾的行為,同時也反向證明What-How-Why,容易導致受眾陷入思考、停滯行動甚至否定。

《百合.ゆり》

演出|余余劇場
時間|2022/1/7 19:30
地點|牯嶺街小劇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要強調的是,《排彎動物園》不是蛇舞,而是以「彎」為方法,在蕭邦音樂與排灣原住民歌謠之間,彎進彎出,相當結實有力,交織成一齣值得探問的實驗舞劇,但是否如節目單所說的,是在「傳統與當代之間尋找平衡與新秩序」?
7月
01
2025
三人關係的穩定與不穩定的運作,是本作最具潛力的創作方向。相較於語言與符號的置入,這些從身體協作中生成的摩擦與裂縫,更能直接回應「三」所代表的符號,《三》最終不是在告訴「三是什麼」,而是在引導觀眾一起去思考「三可以是什麼」
6月
26
2025
《親密近地》的編舞家奧萊・康詹拉與艸雨田製作團隊,成功將抽象的文化政治,轉化為極富張力的舞台視覺與身體語彙。
6月
26
2025
比較可惜的是,《界》過於偏重高敏感人士「日常行為」模式的複刻,而限制了動作在劇場中可能的想像,在作品的敘事上,也少了「如何接納自己的特質」的描繪。
6月
25
2025
透過這種多重交織的敘事疊合,賴有豐試圖以自身的創作不僅只是回應土地給予自己的創作發想,更蘊含著帶領觀者進一步去探索更多關於這片島嶼上,不同地區的人們其所面對的議題以及當地的人們如何看待這些事物。
6月
16
2025
相較於傳統以旋轉、跳躍等作為芭蕾舞劇的高潮劇情橋段,阿喀郎.汗的編舞創意像是將舞者推入萬丈深淵,更考驗著舞者的舞蹈硬底與增進其芭蕾舞者其他少使用的肌肉核心的生成
6月
12
2025
從改編的手法來看,如果說《閉俗Pí-Sú》是屬於海棉吸水式的放大版,《搏筊》則大致保留原作的內容、並在作品的前後增加段落,屬於加載型的擴充版。
6月
06
2025
舞動的身體與河水的影像交疊形塑為流動地景,是一幕幕內心情感的獨白,又像是一場儀式性的淨化歷程,形成多變的符號意象,將觀眾帶入一場關於失語、記憶與存在的經驗世界。
6月
04
2025
為何最深刻的顛覆仍由男性完成?女性是否仍被期待回歸那個柔弱而寬容的敘事角色?浪漫的芭蕾舞意象。形式的當代,是否尚未真正撼動情感結構與角色邏輯的深層秩序?
5月
28
2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