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臺南市政府鼓勵團隊利用閒置、老宅、空屋、生活場館等等,以現成環境替代劇場空間的概念製作,不使用一般正規的展場空間。城市舞台系列製作,就是希望藝術走進常民場域,拓展藝術生活化的新政策。
這次的《鯨之駅》是南島十八劇場第三度製作,選在台南市舊火車站旁的倉庫:UBAR Café西式酒吧與沙發令人微醺的氛圍,與拾壹庫狹長斜坡式舞台,倉庫上方掛滿綠色布條,下方鋪滿枯黃的落葉、從遠方吹來的陰冷空調,再加上鄰近火車經駛時所造成的地面震動與聲響,使得這兩個緊鄰一起的雙空間成為《鯨之駅》演繹跨時空以及自我對話的雙重對比之轉化功能。「駅」是日文車站之意,導演選擇用日本文字替代中文古稱車站的「驛」,難道《鯨之駅》是要回溯至日據時期的歷史脈絡?還是導演要賣什麼關子?
劇中時代背景設定在民國五十年間的府城,一位五歲小男孩張洹看見一抹鯨魚的屍體,在多年後張洹成為黑道大哥,因緣際會在酒吧裡遇見為他破戒的比丘尼,同時一場突如其來的地震,由這場天災與內心的雙重震盪,讓男主角震入了自我內心的懺悔,而那鯨屍發出了來自張洹的救贖之聲,聲聲呼喚出他的良知與記憶。
「喝下這杯酒,是幫我化去我所造的業,底下的大把鈔票就是你的!」比丘尼破了戒,喝下酒,這時的比丘尼是貪財?還是真的在化張洹的業障?佛家嚴守的戒律,不應成為一場交易,但是故事讓它這樣發生了。
末法時代人心難測,導演似乎相信比丘尼心中有一把戒尺,這樣的衝突,讓故事有了開端。然而,在這杯酒喝下肚之後,或許這故事就已經結束。後面的發展,與之所震盪與翻攪出的人物、事件、親情間的糾葛,無非是藉劇中這位黑道大哥張洹來隱射每個人心中的種種沈痛,而那杯懺悔的酒,真的能由別人來背?再看看當代社會亂象,子犯錯母背債,這樣的諷喻會成了當代最可笑的結局?還是有多少人能如劇中的張洹願意從自省中,勇敢面對自己的錯誤?
「鯨魚」與「震盪」,此二條脈絡建構了整齣戲的主軸。「鯨魚」巧妙透過比丘尼的出現,引出小男孩看到鯨屍時的雙眼,那雙眼是純潔之眼。只是後續的種種,讓這雙眼矇了心,而比丘尼破戒時的雙眼,讓張洹看見過去的自己而回憶起那死去的鯨魚,鯨魚在此處轉替成為犧牲者,包容了張洹,此處編劇巧妙應用了拉岡在鏡像理論中提出感同身受的自我處置,透過心理學形成戲劇中後設結構文本,從劇中人物映射出主體的價值。「鯨魚」在劇末幻化成藍衣女子,當她拿出象徵重生的回憶之樹給張洹時,也釋放了張洹囚禁一生的枷鎖,同時也給在場觀者作為面對與釋放的指引。
「震盪」往往只存在於一瞬之間,在毀滅與失去的裂縫中,讓人看見人性的脆弱與無知。轟隆轟隆的火車經過舊倉庫時的「車震」,呼嘯而過的是美好往事?醜陋遺憾?還是不願面對的瘡疤?火車帶不走過去的事實,卻總能透過良知綁架人心中一輩子的愧疚。坐在倉庫裡的觀者,又何嘗能逃過命運的枷鎖?
劇中透過多次地震、車震,在力道不同的「震盪」中,也反映人類的頑性。當淺淺一震來臨時,我們總是麻木無感,當毀滅之震真的到來時,卻再也無法挽救所有失去的一切。「震盪」在此劇所存在的意義,從頑性不減的張洹,在最後失去家人、愛侶、孩子與朋友時,才恍然大悟之舉,著實深刻地描述人類的罪惡。尤其當張洹從倒塌的廢墟中,挖掘出一尊佛像(或聖母像),以宗教之力量教化的意味濃厚。
倉庫、酒吧,在劇中隱喻了多重意象,是堆積的陳年往事、是不願翻攪的死亡危機、是紙醉金迷的沈淪、是魔鬼的交易。「駅(驛)站」、「鯨聲」是跨時空的記憶、是時間乘載的歷史刻痕與瘡疤,就在一次次現實生活的火車經過時,所造成的軌道震動之催促下,無意間引動了該劇的原慾,它形成了穿越觀者的自問,原是陪襯的一條基調,卻為這齣戲擔起穿針引線的重要關鍵線索。
導演陳怡彤讓主人翁擁有鮮明的性格,其正反二元論的編劇手法,加上劇作著重親情關係與自我懺悔的描述,故事發展也有明確目標,使得《鯨之駅》的表現風格偏向教化寓意濃厚的教育劇場形式。今年南島十八劇場的製作風格多元,選擇的媒合場域也頗具挑戰,卻均能妥善利用空間,讓劇作與環境緊密結合,完美搭配,實屬用心。
《鯨之駅》
演出|南島十八劇場
時間|2017/04/14 19:30
地點|拾壹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