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載記憶的震盪《鯨之駅》
4月
20
2017
鯨之駅(南島十八劇場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291次瀏覽
石志如(2017年度駐站評論人)

近年臺南市政府鼓勵團隊利用閒置、老宅、空屋、生活場館等等,以現成環境替代劇場空間的概念製作,不使用一般正規的展場空間。城市舞台系列製作,就是希望藝術走進常民場域,拓展藝術生活化的新政策。

這次的《鯨之駅》是南島十八劇場第三度製作,選在台南市舊火車站旁的倉庫:UBAR Café西式酒吧與沙發令人微醺的氛圍,與拾壹庫狹長斜坡式舞台,倉庫上方掛滿綠色布條,下方鋪滿枯黃的落葉、從遠方吹來的陰冷空調,再加上鄰近火車經駛時所造成的地面震動與聲響,使得這兩個緊鄰一起的雙空間成為《鯨之駅》演繹跨時空以及自我對話的雙重對比之轉化功能。「駅」是日文車站之意,導演選擇用日本文字替代中文古稱車站的「驛」,難道《鯨之駅》是要回溯至日據時期的歷史脈絡?還是導演要賣什麼關子?

劇中時代背景設定在民國五十年間的府城,一位五歲小男孩張洹看見一抹鯨魚的屍體,在多年後張洹成為黑道大哥,因緣際會在酒吧裡遇見為他破戒的比丘尼,同時一場突如其來的地震,由這場天災與內心的雙重震盪,讓男主角震入了自我內心的懺悔,而那鯨屍發出了來自張洹的救贖之聲,聲聲呼喚出他的良知與記憶。

「喝下這杯酒,是幫我化去我所造的業,底下的大把鈔票就是你的!」比丘尼破了戒,喝下酒,這時的比丘尼是貪財?還是真的在化張洹的業障?佛家嚴守的戒律,不應成為一場交易,但是故事讓它這樣發生了。

末法時代人心難測,導演似乎相信比丘尼心中有一把戒尺,這樣的衝突,讓故事有了開端。然而,在這杯酒喝下肚之後,或許這故事就已經結束。後面的發展,與之所震盪與翻攪出的人物、事件、親情間的糾葛,無非是藉劇中這位黑道大哥張洹來隱射每個人心中的種種沈痛,而那杯懺悔的酒,真的能由別人來背?再看看當代社會亂象,子犯錯母背債,這樣的諷喻會成了當代最可笑的結局?還是有多少人能如劇中的張洹願意從自省中,勇敢面對自己的錯誤?

「鯨魚」與「震盪」,此二條脈絡建構了整齣戲的主軸。「鯨魚」巧妙透過比丘尼的出現,引出小男孩看到鯨屍時的雙眼,那雙眼是純潔之眼。只是後續的種種,讓這雙眼矇了心,而比丘尼破戒時的雙眼,讓張洹看見過去的自己而回憶起那死去的鯨魚,鯨魚在此處轉替成為犧牲者,包容了張洹,此處編劇巧妙應用了拉岡在鏡像理論中提出感同身受的自我處置,透過心理學形成戲劇中後設結構文本,從劇中人物映射出主體的價值。「鯨魚」在劇末幻化成藍衣女子,當她拿出象徵重生的回憶之樹給張洹時,也釋放了張洹囚禁一生的枷鎖,同時也給在場觀者作為面對與釋放的指引。

「震盪」往往只存在於一瞬之間,在毀滅與失去的裂縫中,讓人看見人性的脆弱與無知。轟隆轟隆的火車經過舊倉庫時的「車震」,呼嘯而過的是美好往事?醜陋遺憾?還是不願面對的瘡疤?火車帶不走過去的事實,卻總能透過良知綁架人心中一輩子的愧疚。坐在倉庫裡的觀者,又何嘗能逃過命運的枷鎖?

劇中透過多次地震、車震,在力道不同的「震盪」中,也反映人類的頑性。當淺淺一震來臨時,我們總是麻木無感,當毀滅之震真的到來時,卻再也無法挽救所有失去的一切。「震盪」在此劇所存在的意義,從頑性不減的張洹,在最後失去家人、愛侶、孩子與朋友時,才恍然大悟之舉,著實深刻地描述人類的罪惡。尤其當張洹從倒塌的廢墟中,挖掘出一尊佛像(或聖母像),以宗教之力量教化的意味濃厚。

倉庫、酒吧,在劇中隱喻了多重意象,是堆積的陳年往事、是不願翻攪的死亡危機、是紙醉金迷的沈淪、是魔鬼的交易。「駅(驛)站」、「鯨聲」是跨時空的記憶、是時間乘載的歷史刻痕與瘡疤,就在一次次現實生活的火車經過時,所造成的軌道震動之催促下,無意間引動了該劇的原慾,它形成了穿越觀者的自問,原是陪襯的一條基調,卻為這齣戲擔起穿針引線的重要關鍵線索。

導演陳怡彤讓主人翁擁有鮮明的性格,其正反二元論的編劇手法,加上劇作著重親情關係與自我懺悔的描述,故事發展也有明確目標,使得《鯨之駅》的表現風格偏向教化寓意濃厚的教育劇場形式。今年南島十八劇場的製作風格多元,選擇的媒合場域也頗具挑戰,卻均能妥善利用空間,讓劇作與環境緊密結合,完美搭配,實屬用心。

《鯨之駅》

演出|南島十八劇場
時間|2017/04/14 19:30
地點|拾壹庫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那麼,《月海書》不只是特定個人對於說故事的執著,對戲偶意象或不插電聲響的欲求,更是在沒有確切語言結構與意義框架可供遵循的物件劇場裡,如何憑藉各種質地的聲音想像挖掘和感受故事的努力。
12月
03
2025
《蝶變纏身》,提出劇場作為思辯入徑與方法,回到「人是病毒」或者「病毒是人」的終極挑戰中,當然是其來有自的;理由僅僅在於:觀眾內在殷切著這樣一道思索戲劇之於現實的光!
12月
01
2025
在當今世界,詮釋《馬克白》的作品難以計數,王墨林執導的《祭典・馬克白》倒是給出一個意外:無政府主義的訴求,在劇中脫自白大鉉之口。對於這個宣告,有關注他劇場實踐的人並不生疏,特別是他近年來關切日治時期的台灣思潮
11月
28
2025
《我,有一個問題?》的創作便是依循在這種心理機制下,試圖讓每個行動能夠在已知的日常與未知的奇異間,為觀眾創造一個不以結論為導向、保持可能性與可感知的世界。
11月
27
2025
儘管切入的方式不一樣,薛美華和鄭嘉音不約而同地從自身狀態出發,透過藝術創作,直視不再美麗的身體與生命狀態,在時序與創作上都經過時間淘洗,進入(創作者)的中老年,展現了長久與物件工作的從容與餘裕。她們享受時間、面對材質、創造空間、看見自身的狀態,然後融合彼此成物。
11月
26
2025
加冕禮成,除了至上的冠冕,馬克白又以垂落的破鑼為假面,不露真容地竊佔所有明日。但白大鉉告訴我們不必絕望——表演雖一度弄假成真,但舞台與演出早已設下時限,冠冕由塑膠所製、銅鑼既不能重圓,權力者當然不能永恆在位。
11月
19
2025
全劇的短景皆以相對輕薄的篇幅展演,可見演員不斷於不同角色之間轉換的功力,篇幅的短促卻使人難以得到深刻的印象,同時也較難深入理解角色內心,以寫實表演為基底的處理手法,似乎難以讓這些現象的荒謬性成為真正的奇觀。
11月
17
2025
《寶島一村》不僅是一部關於眷村的戲,更是一場關於「如何再現歷史」的劇場體驗。它讓觀眾在回味與疑惑之間,重新經驗歷史作為一種活的行動——可被身體感知、也可被再度想像。
11月
14
2025
《了解了》有以表演者本身精湛實力收服觀眾的讚嘆,也有在觀眾佈下的陷阱裡努力存活下來後的拍手叫好,段子《ABC》結束得無厘傻氣,觀眾仍報以客氣禮貌的笑聲作為回應。
11月
12
2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