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想,何以為家?】有政治沒藝術,有中華民國沒台灣《夢想家》
10月
13
2011
夢想家(文建會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3990次瀏覽
鴻鴻

由賴聲川編劇及作詞、丁乃箏與呂柏伸導演的《夢想家》,打破傳統晚會形式,以戲劇為建國百年慶生,當是想對歷史有所詮釋。然而,證諸《夢想家》當中對革命、對藝術、乃至對夢想的詮釋,都不只是簡化、而是膚淺與偏差的時候,我以為這已不僅是藝術的問題了。

《夢想家》以跨越百年的兩個時代互相對照。一邊是黃花崗起義的青年革命者,一邊是當代台灣的青年舞蹈家。兩者都在追求夢想,一個是犧牲自己造福別人,一個是心心念念自我成就。兩者的差異,自有其時代意義。但編導對於兩者同樣英雄化的處理,抹消了對差異可能的理解與批判,而將革命與藝術追求一視同仁地理解為夢想,並將夢想與現實的對比簡化為白與黑。

兩者的敵人在劇中都以「大反派」的姿態出現。革命的理由是良民被強橫的官吏欺壓,藝術的困境是純潔的藝術家被強橫的夜市大哥收買。兩個反派都由同一位演員,以極其誇張的惡魔姿態扮演,更強調了這種同一性。這種臉譜化的角色塑造,比起1970年代愛國片與文藝片對正、反兩派的塑造,實在有過之而無不及。不但將革命的理由簡化為反抗貪財貪色的壞蛋,也把藝術家蠢化為不食人間煙火的無知青年。

(予人更難以磨滅的聯想是──如果革命的理由只是因為滿清的官吏仗勢欺人,那麼劇中被黑道把持的當代台灣,豈不也應再掀起一次革命?而在台中這名聞遐邇的黑道之都演出這場大戲,不正是諷刺之極?)

以兩個時代對夢想的追求為主軸,對「建國百年」的歷史難脫避重就輕之嫌。最簡單的問題:為什麼建國革命在中國、而百年國慶卻在台灣?不去面對這個問題,也就無法避免「台灣」在劇中完全失焦的結果。麵店、夜市、便利商店、舞蹈大賽,便是所有的台灣。劇中不斷洗腦般宣唱:「我們並沒有共同的回憶,讓生命就從現在開始走在一起。」但對過去選擇遺忘(事實上是「選擇性記憶」)的態度,只一味要所有人此後同心,有如掌權者對異議者的招降聲明,實在欠缺任何說服力。

這也是為什麼,當胡德夫走出,伴隨原住民「哦嗨呀」的曲調吟唱〈如意樹〉的結局,是那麼的令人錯亂。請問原住民在整齣戲裡,有半席之地嗎?在中華民國選擇性記憶的建國百年史裡,有半席之地嗎?而渡海來台的中華民國,又是站在哪片土地上?最後貼上這塊招牌,又能代表什麼呢?

就更別提為符合這錯亂的史觀,劇情與意象編排得多麼荒誕了。藝術家接到國外的企管入學通知,忽然大發脾氣說爸媽不了解他的需要(難道這是賣麵的爸爸私下去幫他申請的嗎?);藝術家被揍之後,忽然和女友發現前生彷彿相識(是被揍得靈魂出竅了嗎?);以及出發革命之前,突然出現紅衣女子旋轉不停(是隱喻林懷民版的天安門柴玲嗎?)

最後像來自夜市玩具的宇宙人,出聲向中華民國祝福的時候,真相於是大白──這齣戲有中華民國的緣起(雖然太簡化),也有未來的宇宙觀(雖然只是口水),但就是沒有中間這一百年,也沒有台灣。

藝術不是不能碰政治,也不是不能表達清楚的立場,只是不宜自我矮化成為政治的粉飾。劇中的藝術家不願接受夜市大哥贊助時,跟朋友嗆聲說:「幹嘛平白無故接受人家東西?」我也很想問問這齣戲的團隊同樣的問題。看過《那一夜我們說相聲》的「和平、奮鬥、救中國」段子以及《暗戀桃花源》的觀眾,對賴導演的建國百年音樂劇,理當有更多期待。然而,這齣戲竟也跟建國百年的眾多燒錢大製作一樣,淪陷得如此難堪。我只希望民國100年趕快過去,慶典趕快結束,讓藝術的歸藝術,政治的歸政治。這樣藝術家才有機會做出有尊嚴的作品,給政治家學習。

《夢想家》

演出|
時間|
地點|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在這個演出中,所被遺漏的那許多的夢想家,例如在不同時代同樣都受到壓迫的黑色及紅色青年們,例如在台灣經濟發展過程中奉獻青春的勞工青年們,例如根本不知為何慶祝百年的原住民青年們,和許多不合當道的夢想家們,應該也不會有人會出錢,為他們作一齣搖滾音樂劇。(陳正熙)
10月
18
2011
在八股的政令宣導與故作青春風雅中鋪陳出與樣板戲台詞般的歌詞讓筆者感到困惑與驚恐,這是唱給什麼人聽的歌?給喜歡搖滾樂的人聽?給政客們聽?給長輩們聽?還是給舞台上那些演員般青春的新生代聽呢?(林芳宜)
10月
13
2011
戲中的清官,說著一口京腔、全身如同京劇演員的打扮,讓人忍不住要問,何時京劇與清官已畫上等號。呼應清官,在現代的劇情上,則安排了一位果汁大王,他仗著惡霸金主的姿態,完全不尊重夢想家舞團的藝術,於此又讓人忍不住再問,賣果汁的就不懂不文化嗎? (林采韻)
10月
13
2011
我對「漫遊者劇場」一詞出現最初的認識,是黃思農從2016年開始創作一系列啟發自班雅明(Walter Benjamin)的「漫遊者」概念。開啟由觀眾獨自遊走於城市角落的各個聆聽,不同於以往劇場以人為表現對象的基礎,沒有演員,只有聲音的「隱形」演出⋯⋯
11月
28
2023
三齣戲串聯的遊走式劇場匯演《歡迎搭上蘭城漂浮巴士》。匯演總長度將近兩小時,幾乎繞行了羅東文化工場的整個戶外平面區域。雖然名為小戲節,卻擁有坐看魔術秀、漫步文化園區和歡唱遊覽車卡拉ok的多元體驗。各別規模較小,整體演出卻很豐富,頗有參加輕裝版豪華旅行團的樂趣。
10月
12
2023
夏至藝術節自2016年開辦迄今,已成雲嘉嘉新四個文化中心的指標性藝文活動。瀏覽節目單,雲林縣是現代與傳統兼具、嘉義市專走音樂會、嘉義縣主攻兒少劇作、新營聚焦傳統表藝。四館相互拉抬,推廣文化行旅,致力落實跨域目標。今年在新營文化中心共有八場節目開鑼登臺,我有幸觀看後五場,聊述演出觀察。
10月
02
2023
十年一瞬,沒有賣慘濫情,陳彥達、何瑞康 以一貫的漫才專業轉化辛苦疲憊的過程,觀眾在這十年裡找尋自己參與的座標,從十塊錢很多的時候,迪化街的方寸之地,到十年此刻,觀眾乘著陳彥達、何瑞康、曹瑜三人操縱的鞦韆,在笑點之間擺盪⋯⋯
9月
25
2023
我們沒有辦法拒絕這些感官刺激,比如裸體,或是光滑的手掌、膝蓋、小腿與絨毛地毯之間,皮膚與皮膚之間摩擦的聲音。我們需要對裸體──過去總是用來指涉自由的人的意象──的詮釋保持距離,才有辦法真正看見作品。
9月
22
2023
儘管「切割」、「破裂」、「凝聚」、「碾碎」各有不同狀態的張力,「警察」都像一個冷冰冰的句點,截斷了任何可觸發的想像;要如何想像警察?
7月
20
20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