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缺一劇團《土地計劃-首部曲》從2014年演出以來,獲得不少矚目與討論,這部持續進化中的作品,沒想到還衍生出親子劇場版,名為《蚵仔夜行軍》,即是將《土地計劃-首部曲》演出中的下半場《蚵仔夜行軍》抽取出來,再將原本蚵農人生那條故事支線情節刪除而成。
這齣戲一開始,四位演員各自帶著一項樂器,輕吟一首帶有民謠曲風的創作〈靈魂之歌〉,接著扮演起說書人,說起他們「土地計畫」田野調查的行動,然後場景轉變成雲林台西沿海,只描繪了一下他們遇見的蚵農,之後全聚焦海底蚵仔的生活景象。不管是扮演人或蚵仔,舞台燈光恆常冷白,偶爾轉成淡淡青藍,更多時候還是幽暗籠罩,就視覺色彩明度亮度而言,與大部分兒童劇大相逕庭,但卻非常契合表達蚵農和蚵仔面對環境污染困頓抑鬱的心境。更有意思的是此次演出的中正紀念堂演藝廳,它的舞台挑高,比起像兒童劇經常演出的文山劇場那樣規模的舞台挑高又超越許多,好幾次看著四位演員裹進白布裡象徵還附生在蚵殼內喃喃低訴時,舞台瞬間宛如很深很深的海域,憂傷沉沉,不被陸地上的人們諦聽。頭頂之上的燈光,則彷彿一點點心聲浮漚波動著。
四位演員用其扭曲駝背等樣態的身體,寫實的裸裎自己是受污染變畸型有毒,它們先用微酸的自嘲語言自比為是低等生物,再陳述蚵仔們如何屈服於人類「HOJA」(台語「好吃」的諧音)之淫威,努力讓自己養胖討好蚵農和食用者,殊不知這樣的馴養關係,不是愛的關係,反而是血淋淋的欺騙與壓迫。為了捍衛自己的生存環境和健康權益而有了覺醒,未被馴養的野生蚵仔們,決定要在夜半集結去破壞大火龍(暗指台塑六輕工廠)。蚵仔們曖昧的說要從大火龍屁股後面鑽入(意指工廠的排水管),引發了工廠運作失靈(用緊急警報等聲響表示),戲也在此嘎然而止。
「蚵仔夜行軍」的這場行動,它們的入侵後續引發怎樣的效果,留下的問號與想像空間頗大,我認為稍嫌可惜的是,蚵仔們雖然被賦予了一些熱血英雄形象,起身對抗邪惡的大火龍,可是行動的本質是以暴制暴的,這樣算是正義嗎﹖或者不然﹖且並未把問題真正歸結回到製造出大火龍的人類,忘記了再思辨如何跟「HOJA」平等對話,甚至改變「HOJA」的意念;易言之,尾聲對人類的批判模糊掉了,人類應該如何與環境和平共生的生態倫理觀也噤聲了。
類似《蚵仔夜行軍》這樣從成人小劇場發展脫化的作品在台灣兒童劇場仍屬罕見,不可否認它的生態關懷,教育意圖非常強大明顯,彷彿丟下一顆深水炸彈後,炸出了許多值得省思的議題,包括戲的內涵,還包括兒童劇的發展方向。
這齣戲雖也見童話的包裝,但這可不是大部分兒童劇般甜美夢幻的童話;兒童的童話世界裡,即使也有安徒生、王爾德等人那般統一了兒童天真爛漫幻想與現實關懷雙重性的深沉作品,但它們的深沉還不算嚴肅,仍保有貼近兒童的浪漫靈巧。反觀這齣戲確切地說是有童話的外殼,可是內在語言和結構,並未完全傾向兒童,台詞語言經常不是很符合兒童接受的淺語,再到表現出來的深沉寓意,一如整齣戲中舞台上經常幽暗的燈光,要參透箇中寓意,對兒童來說也許不是那麼立即可感可悟,不過如同布魯諾.貝特爾海姆(Bruno Bettelheim)《童話的魅力:童話的心理意義與價值》分析:「童話故事千方計使兒童理解:同生活中的嚴重困難做鬥爭是不可避免的,是人類生存的固有部分――但如果一個人不是躲避,而是堅定地面對出乎意料而且常常是不公正的艱難困苦,他就能戰勝重重障礙,取得最後勝利。」童話的魅力與價值,正是要讓兒童發現象徵意義,即使開始只是熹微的光亮興發,還是會被寄託期待徐徐穿入人心,再慢慢等待將意識全照亮、啟蒙。
所以這齣戲將人與自然生態、經濟發展與自然生態彼此之間的權力糾葛、失衡、對抗,用身體紀錄的土地悲歌,仍是一場值得肯定,勇氣可嘉的實驗,也為台灣的兒童劇場投射出一道嶄新的光亮刺激。
《蚵仔夜行軍》
演出|三缺一劇團
時間|2017/04/09 15:00
地點|中正紀念堂演藝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