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樣空間與差異身體──台江共融微劇場〈時光印記〉
7月
02
2022
時光印記(滯留島舞蹈劇場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753次瀏覽

梁家綺(專案評論人)


滯留島舞蹈劇場駐館台江文化中心第三年,期間推廣、發展共融舞蹈。「共融微劇場」邀請對舞蹈有興趣的身心障礙者、樂齡者、一般民眾參加五次肢體課與五次排練,加上舞者共同演出由三個小品串接組成的〈時光印記〉。


從演出空間反觀日常身體

〈時光印記〉捨棄正規劇場空間,表演者在場館內各個場所現身,觀眾則經引導至特定區域定點觀看。開場在悶熱晦暗的地下停車場,位處最角落的停車格,因建物原有的設計構造形成兩個垂直但不相連通的表演區塊,一旁的鐵架被刻意拖拉,刮出尖銳且大的聲響。手持燈具或流動地跟隨舞動的身軀,或靜置於地逕自投射表演者的來去,在牆上造就萬花筒般瞬息變化的身體投影。

爬梯而上,三樓的菅芒窗花大廳通透明亮,在地底感受到的壓迫漸被釋放,觀眾被規範在較遠的一側,當表演者在上下兩層共舞時,能將四樓半突出的廊道、雙樓層的電梯與樓梯一併納入視角。最後回到一樓大廳的休息區域,表演者跑跳坐臥、踩踏沙發桌椅,日常的憩歇空間轉為狂歡的遊樂場,窗簾被一道一道捲起,大片落地窗將戶外場景聯通,變成於裡於外皆可觀賞的平台。


時光印記(滯留島舞蹈劇場提供)

演出並非在意義自賦的黑盒裡,使得作品對邊緣、日常、垂直向度等空間的探索與使用,刺激了關於身體與原有空間關係的思考。

因此,展演所呈現出的效果或是觀眾的反應,正可以反過來觀察身體是如何被慣常的空間所規訓與制約,例如表演者在打開的電梯裡滯留、滑落地面,在我身旁的觀眾反覆呢喃:「這樣很危險、好危險啊!」;三四樓的演出空間,儘管已使用電梯,但垂直上下的皆是未使用輔具的直立人表演者;使用輔具的表演者多數在平坦(但卻暗灰)的地下室演出,顯示不宜輔具演出的大廳可能就是排除障礙身體的地方。

空間如何使用、人如何舉措,是由社會建構出來的,規範著活動其中的身體。開演前我才悶得慌地坐在簾幕圍堵的休憩區,雖閃現過拉開窗簾透透氣的想法,但事後回想,公共空間未曾明列的規範隱隱然抑制了我,遑論如舞者般在沙發上攤放自己。舞作中的空間是隱喻、也是線索,對照身體的日常處境。


差異身體的展現與觸摸

表演者的多元組成,使舞蹈身體呈現多種樣貌。同樣是步履平地,相異的質地各自展開,輕巧、凝滯、拖磨、流暢,使用身體的方式與動能都大相逕庭。使用輔具者能夠低重心地滑動迴旋,受過訓練的舞者可自由延展凹折,直立人能進行高低姿態的轉換,仍在熟習如何使用肢體者則時而猶疑時而奮力。

差異身體的多方並置,甚至是被刻意聚焦,反倒顯出可視的障礙身體不過是人類的萬千差異之一,遑論不可視的。例如停車場的段落中,光源使視覺聚焦,於是伏於地的身軀、震顫的手、緩步向前的雙腳,都在燈源下被展示與凝視。除此,〈時光印記〉更進一步的透過觸覺──表演者間的身體接觸──來抵達差異中的可能理解。


時光印記(滯留島舞蹈劇場提供)


時光印記(滯留島舞蹈劇場提供)

三個小品中皆出現表演者彼此(半)擁抱或是相互趴伏依靠身體的動作,皮膚與皮膚的直接碰觸,得以確認肉身是如何不同:肌肉是鬆弛柔軟又或僵硬緊繃、輔具如何成為形體的延伸又或阻絕;同時,也確認彼此肉身是如何相同:手掌、手肘、臉頰、耳朵、肩頸、背胛、腿骨的位置與溫度傳遞,透過範圍面積的壓力牴觸,得以進行感知與感知的核對。一般演出中被強調的向來是觀演關係,但在此處,除了觀眾與表演者兩造之外,表演者與表演者間也形成了內部的觀照系統。

很可惜的是,舞作中表演者的身體接觸時間總是不長,形式多為短暫聚集接觸後,諸身向外散去,再向內收攏黏合向他者,這樣的編排雖可產生反覆開闔的豐富畫面,卻無法讓觀眾以較慢的節奏觀察舞者的流動,自外部的觀演連接到表演者的內部觀照,另外,向外擴散的多是直立人,被圍繞的中心多是障礙者,雖可知是因直立人能有較大幅度與速度的位移,卻也因此固化了不同身體的使用方式。

在共融的實踐裡、在日常的空間中,找到仍被排除的,許是〈時光印記〉提醒我們的事。

《時光印記》

演出|滯留島舞蹈劇場
時間|2022/06/05 16:00
地點|台江文化中心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所以,「跳舞的劉奕伶」或「脫口秀的劉奕伶」,孰真,孰假?跳舞的劉奕伶必是真,但脫口秀的劉奕伶難免假,此因寄託脫口秀形式,半實半虛,摻和調劑,無非為了逗鬧觀眾,讓觀眾享受。
7月
21
2024
作品《下一日》不單再次提出實存身體與影像身體的主體辯證,而是藉由影像之後的血肉之軀所散發的真實情感,以及繁複的動作軌跡與鏡頭裡的自我進行對話;同時更藉自導自演的手法,揭示日復一日地投入影像裡的自我是一連串自投羅網的主動行為,而非被迫而為之。
7月
17
2024
無論是因為裝置距離遠近驅動了馬達聲響與影像變化,或是從頭到尾隔層繃布觀看如水下夢境的演出,原本極少觀眾的展演所帶出的親密與秘密特質,反顯化成不可親近的幻覺,又因觀眾身體在美術館表演往往有別於制式劇場展演中來得自由,其「不可親近」的感受更加強烈。
7月
17
2024
「死亡」在不同的記憶片段中彷彿如影隨形,但展現上卻不刻意直面陳述死亡,也沒有過度濃烈的情感呈現。作品傳達的意念反而更多地直指仍活著的人,關於生活、關於遺憾、關於希望、以及想像歸來等,都是身體感官記憶運作下的片段。
7月
12
2024
以筆者臨場的感受上來述說,舞者們如同一位抽象畫家在沒有相框的畫布上揮灑一樣,將名為身體的顏料濺出邊框,時不時地透過眼神或軀幹的介入、穿梭在觀眾原本靜坐的一隅,有意無意地去抹掉第四面牆的存在,定錨沉浸式劇場的標籤與輪廓。
7月
10
2024
而今「春鬥2024」的重啟,鄭宗龍、蘇文琪與王宇光的創作某程度上來說,依舊維持了當年與時代同進退的滾動和企圖心。畢竟自疫情以來,表演藝術的進展早已改頭換面不少,從舞蹈影像所誘發的線上劇場與科技互動藝術、女性主義/平權運動所帶來的意識抬頭、藝術永續的淨零轉型,甚至是實踐研究(Practice-as-Research)的批判性反思,也進而影響了三首作品的選擇與走向
7月
04
2024
當她們面對「台灣唯一以原住民族樂舞與藝術作為基礎專業」的利基時,如何嘗試調和自身的文化慣習與族群刺激,從而通過非原住民的角度去探索、創發原住民族表演藝術的樣態,即是一個頗具張力的辯證課題。事實證明,兩齣舞作《釀 misanga'》和《ina 這樣你還會愛我嗎?》就分別開展兩條實踐路線:「仿效」與「重構」。
6月
27
2024
現實的時空不停在流逝,對比余彥芳緩慢柔軟的鋪敘回憶,陳武康更像帶觀眾走進一場實驗室,在明確的十一個段落中實驗人們可以如何直面死亡、好好的死。也許直面死亡就像余彥芳將回憶凝結在劇場的當下,在一場關於思念的想像過後,如同舞作中寫在水寫布上的家族史,痕跡終將消失,卻也能數次重複提筆。
6月
26
2024
對於三個迥異的死亡,武康選擇一視同仁,不被政治符碼所束縛,盡力關照每一個逝去的生命與其相會的當下,揣度他者曾經擁有的感受。不管可見與不可見,不管多麼無奈,生與死跨越重重的邊界。
6月
26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