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歷一次次的攀爬、墜落,在一個個重量間,終於他漂浮,雖然,免不了回到地面。我開始想著,漂浮的自由,值多少重量?
「孤獨」不是個陌生的字眼,只是關於孤獨,我們還可以怎麼說?除了獨舞、群體與個人、喧囂等情境塑造,還可以怎麼說?2015關渡藝術節,因故未能親自登台的法國編舞家Julie Nioche,跳脫情境、戲劇性、身體形象等表達方式,讓只剩下看似極具物理性的身體與重量來說「孤獨」。
舞台頂上裸露金屬骨架,中間直直穿著一排日光燈管,周圍懸掛的盡是大小砝碼,六台重低音喇叭環伺,慘白日光燈襯托著空場,無不散發著一種工業意象。尤其當舞者Sylvain Prunenec一身樸實進場,扎扎實實在你眼前將手腳與腰部安全扣環戴上,各種攀岩、極限運動的想像也呼之欲出。但若以為編舞者只是要給你看一個實驗、一個關於身體物理性的探索,那便少了很多趣味,但不得承認,這要用耐心與時間來換,中間不小心恍個神,大概就會直接進入夢鄉。
隨著音樂家Alexandre Meyer出場開始彈奏電吉他,不斷重複的連音,彷彿一次又一次迴旋著堆疊夢境,舞者先是離地不到五公分,接著便是一連串爬升、墜落、懸空、漂浮,輕微搖擺,似乎真是在夢境中飛翔。不過說真的,就像舞台空間的裸露,以及舞者與音樂家行動上的直白,可見其實他們無意製造幻覺,舞者不假裝自己飛得輕盈愉悅、或是無重力飄浮,你會扎實地看到他吃力往上攀升,並極具控制力地將身體維持穩定,只有幾個瞬間,大概是努力爬得辛苦,換來短暫高空俯視,才像鳥一般展翅,旋即節節墜落。轉頭一看,音樂家也是一邊演奏,一邊調著音響與效果器。一面看似漂浮、飛翔,一面透過砝碼與聲音低頻的重量感,告訴我們看似夢幻的另一邊,正敲打著真實。尤其塑造環境效果的音場,總以某種斷裂的方式,提醒我們夢境還有著另一面。好比在重低音烘托下,身體與音場凝聚著重量感到一個極致,卻總在舞者攀升至頂,砝碼落下至底,並重重敲打著地面時,又或者,在段落間音樂戛然而止,音場消失,凝聚感也隨之瞬間蒸發,這種種斷裂,不斷提醒「這可不只是一個浪漫的夢境啊」。
所以,這樣一個看似物理性的身體實驗,卻遊走於夢境與現實間的狀態,究竟與「孤獨」何干?當然,以獨舞切入「孤獨」是一個最顯著的途徑,但有趣的是,編舞者無意提供表現性的線索,讓觀眾進入某種情節之中,而是提供一種「經驗」的可能,雖然作為觀眾的我們永遠無法真正地成為台上的表演者,而經驗到他的經驗。但是,一種設身處地的方式,進入表演者經驗,是最大極限。編舞者利用可見可感的砝碼重量布滿場域、舞者因為攀爬而不加裝飾地付出體力與控制力、加上在稍作休息的瞬間(譬如搖晃、在高空中停頓等)所透露出的些微輕鬆愉悅,諸般狀態籠罩在低音頻氛圍下,壓迫與輕盈的矛盾便同時產生,人的行動於是有了張力。沒有情節,更沒有具情緒性的表達,只有身體與聽覺的重量、一個人奮力攀爬、懸吊、墜落可能只為了短暫的高空俯視與漂浮感,種種感知印象隨著旋律不斷推疊成一篇關於行動中的「孤獨」經驗。
乍看之下,身體與器械裝置,彷彿一場如美國六零年代,崔莎.布朗(Trisha Brown)《器械作品》系列的實驗型作品,著重身體、空間與重量的物理性探索,訴求後現代舞蹈時期對於舞蹈範疇的叩問。然而,一旦投入品嚐舞者可能正在發生的經驗後,便會發現,在《我們的孤獨》中,編舞者透過種種物理性探求,其實指向的,是那個對抗引力、對抗重量的行動中的孤獨身影,也就是自己。
《我們的孤獨》
演出|Sylvain Prunenec/ Julie Nioche/ A.I.M.E.
時間|2015/ 10/ 14 19:30
地點|臺北藝術大學展演藝術中心舞蹈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