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著步詩意地前進《水路》
11月
24
2015
水路(Tai身體劇場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874次瀏覽
紀慧玲(2015年度駐站評論人)

瓦旦.督喜是詩性濃郁的人,他曾說返鄉火車上站在車廂銜接口聽著風颯颯過,鐵鍊與鐵軌摩擦咔咔聲,那是記憶裡回家的聲音。又說,部落慶典歡天喜地歌舞連天,曾想如果歌聲放空,還剩什麼?「就只有腳步的聲音了」他說。聲音,是瓦旦私密的語言,非真實的,卻又無比真切,《水路》於是成了聲音的默片,七十分鐘多數是或沈重或騰躍的腳步聲,短促的拉弦、段落的族語合聲都不足改變這支由踩踏構成的聲響與身體的共舞。但或許聲音形象還未成形,《水路》的意象在不具充沛想像下,如水漫地,倒只見身影,不聞水聲。

Tai身體劇場在前作《橋下那個跳舞》正式推出以「腳譜」發展的動作語言,根據劇評人吳思鋒引用《橋》節目單文字:「腳譜」係從各個不同族群傳統祭儀整理而來,當時已採錄六十幾種腳法,運用於《橋》約十幾個;舞作以都市、林班原住民勞動形象為發想,表現為「腳譜、虛物(低頭搬竹簍或手頭頂磚頭)、群體中的個體在不斷重複且反覆的動作形成的飄忽且詭異的魅影之身,以及組合出的不整齊、曲扭、陷入某種封閉、迴向狀態的群體舞蹈造型」。【1】據此描述,《水路》與《橋》的差別,或許在其勞動形象,後者形成某種精力耗竭,飄忽卻又集中的出神狀態,無敘事的,接近身體儀式的,而前者,透過找水、汲水、挖水、爬行、穿越等相對具象的肢體語言,形成片斷敘事,空間指涉較強,文本雖不明顯但仍引導觀者產生前後次序之別,空間裡但見舞者成為尋水之勞動者,但水的「路徑」本身──水流、水徑、山形地圖,卻相對模糊。

《水路》前十五分鐘,一直在腳步與身體的律動裡進行,三拍或四拍,輕輕重、輕輕重重,反覆進行。空間流動沒有刻意指涉,大柢就是各種直線前後前進。舞者腳步沈穩,節奏一致。隨之,舞作進入敘事情境,找水、觸著水滴、祈禱、汲水,或有高亢,或有低迴;編舞者或許想像找水時各種攀越、低穿、撥弄動作,但一組組動作愈是欲賦與形象說明,反愈見窘迫,無法具象化,卻又絆陷於動作情境。如此理解,係說找水理應與地形、水脈相連,身體在山林裡穿梭,理應成為「山」的形象的一部分,高矮起伏,緊促危殆,應是山徑該有形象;但或許創作者更集中想像於身體,尤其是結合腳步織法,讓身體本身「尋覓」的動作多於空間感,於是,敘事引導了觀者想像,但停留於動作,對身體置身於水林水徑的存在感,就未及明確了。

即令動作本身,依舊是反覆、堆疊,用速度、方向、重量、組合,去創造群體勞動形象,但就觀看而言,舞者在快慢之間拿捏也有待掌握,常常在快速踩步欲放慢節奏時,舞者的身體尚無法收束,以致線條無法立即歸位。這當然與重量加速壓迫呼吸有關,但或許正是Tai在尋找身體語言,用踏地的重量與空間互相撞擊,產生天、地、人結合的一體感時,仍必須思考身體控制力如何訓練的課題。此外,如何在重複裡變化差異,讓差異形成主體,並且於細微差異裡形成整體感,借用鐵軌或風聲的旋律,編舞者或許可以更多計量與想像。

Tai走著一條不同於傳統祭儀、西方舞蹈的身體語言,《水路》的身體原始、樸直,沒有規範可想像,也非人類學式身體普查篩選出來的美學化身體,迄今,它仍是未定型的自主樣態。究竟,Tai「身體」本身將成為自身譜系,還是,身體只是Tai用來表現敘事與情感的工具?有各種可能。最難或許在其自我界定,但最難能可貴也在其未定之域,繼續前進,如水之漫流、山之祕境,永遠有人跡未至之處。

註釋

1、引自吳思鋒〈「我們」的身體是什麼?──《橋下那個跳舞》〉,參見表演藝術評論台,http://pareviews.ncafroc.org.tw/?p=17346,蒐尋日期2015/11/23

《水路》

演出|Tai身體劇場
時間|2015/11/08 14:30
地點|華山1914文創園區中2館 果酒禮堂2樓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為何最深刻的顛覆仍由男性完成?女性是否仍被期待回歸那個柔弱而寬容的敘事角色?浪漫的芭蕾舞意象。形式的當代,是否尚未真正撼動情感結構與角色邏輯的深層秩序?
5月
28
2025
《永恆回歸》不是一次對單一文化的回望,也非純然的個人返鄉敘事,而是一場藉由舞蹈身體展開的複數對話:關於傳承與創新、個體與群體、離散與歸屬。
5月
15
2025
全部大約三十餘分鐘的演出,已達特定場域的表演創作思維,不僅妥善使用了整宅公寓的走道,後半段的處理,更是連動了天橋上下的空間,為作品瞬間拉開了所在城市線地的景深
5月
14
2025
在舞作中有許多節奏上的空拍、舞蹈動作的靜止和舞台空間的留白,這種編排手法讓整個作品更富韻味,也為觀眾留下一片想像的空間。
5月
14
2025
遊戲結束時,只留下「房屋主人」一人佇立原地,其餘角色已然散去,彷彿回應了流金歲月中關於逝去與留下的永恆命題。
5月
08
2025
透過現代社會的視野進行挪用與重新賦予意象涵義的作品,不只是對傳統藝能的技藝層面的反思,也是同時對於演出者自身,甚至是透過演出意象──蹺鞋的束縛、黑子的性格等要素,以身體來回應社會。
4月
23
2025
那麼從「我」的殊異到「我們」的共性,是否也是編舞家在勇於追求個人風格之後,回轉族群光譜的必然路徑?於是儘管整體而言,《我們2》仍提不出一套洞悉自身文化的編舞語彙,並大量仰賴量聲光元素堆砌的「自我異國情調化」
4月
22
2025
對於無法即刻辨識的內容,筆者不斷地回想前一個畫面,重新檢視自己是否錯過了什麼——這樣的觀看狀態,更使筆者意識到:當我們渴望從當下中捕捉意義時,也正是我們被排除在「當下」之外的時刻。
4月
17
2025
不是所有場地都會說話,但舞者的身體常常能指出空間的沉默之處,或者還未被命名的裂縫。不是所有觀眾都能準備好進入場域,但身體感知會先抵達。
4月
16
2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