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關於1950年代革命未成而意外慘死山中的呂赫若,是很優秀的小說家兼聲樂家,但警方不識台灣文化人士,僅籠統地以「台北歌手」稱呼這位革命家的身分。這四個字五十年後,成為一個虛構的「東方紅」電腦公司之品牌操作者ROCK準備炒作的新品牌。
演出空間發生在寶藏巖有著高低錯落的建築群。當觀眾走上蜿蜒的樓梯來到天台,四角架起天棚就變劇場,隔壁民宅的天台高出幾公尺,變成天然的樂池和「貓道」,略低一級的牆垣又是另一戶的天窗,成為演員的後通道。這種天然地形坡度,頗有趣地化身為幾個高度的複式舞台,有利於破碎的劇情空間轉換,讓演員的走位更富變化。我特別喜歡牆垣邊一排姑婆芋後面的空間,除了舞台的縱深更深邃,也令呂赫若最後逃亡的山林不可思議地出現在水泥舞台,而且有真正的泥土的植物。
投影設計也頗靈活變化位置:背幕、圍牆、天棚,粗樸的舞台一點兒都沒有高科技質感的,但有種隨性活潑,也暗示歷史的記憶無所不在。
《台北歌手》以夜市水準的粗俗歌舞秀開場,諷刺革命在商業社會機制裡不過只是品牌之一,又略嫌簡便而突兀地插入文創議題。剛看過電影《牽阮的手》和羅大佑的訪問走進劇場,我不禁思索革命是甚麼?在不同的時代,革命各有其不同的內容和質量:動盪戰亂的年代,或許敢於想像左派的社會可能性才是真正的理想家。在眾皆噤聲的時代,或許敢公開說出一句真話就是革命者。在禁錮重重的時代,膽敢碰觸禁忌議題就是革命的預備姿態。那麼現代呢?至少在這部戲中,作者讓革命淺薄化成為一張品牌,成為滔滔資本世界中的消費選項。
比起這個酸溜溜的諷刺,真正令我驚訝的是放眼今日台灣,革命還能算是一個品牌?!我暗自反省,十幾年前去看《記憶的月台》、《海上旅館》、《霧中迷宮》的年輕的我,豈真正瞭解革命的真諦,十之八九,出自懵懂和慕名,是衝著革命的品牌而走進差事劇場的吧。可是久而久之,也藉著差事的演繹而成長,變成加減在思考革命是甚麼的非主流中年。如今民國一百年,連《夢想家》都不敢把革命當品牌,而以「夢想」包裝武昌革命,讓革命炒作成流行品牌,或許純然是一個虛構世界的奇思妙想吧。
差事從來就不是以娛樂眾生為職志的劇團,開場時模仿選秀節目的PK賽果然是虛晃一招,慢慢就進入歷史記憶的反芻和資本主義品牌行銷的辯論。除了文創,不久又插入酷似蘋果3C產品發表會的「東方紅」,以及類似富士康員工跳樓事件的議題支線;對革命的定義我還來不及細細思索,就被故事支線支開。把虛構和現實麵糰般揉和,以期虛構之刃,在觀眾意識中完成現實之改造,是櫻井和海筆子、黃蝶南天的帳篷劇,都在努力的藝術方向。只是不夠細緻綿密的思辯,讓虛構工程本身就顯得搖搖欲墜,遑論砲轟現實?譬如將受剝削的勞工著墨在一對天涯戀人的相濡以沫,會不會把的勞工無路可去的處境簡化成廉價的溫情主義?
我並不在乎還有多少潮牌可供消費和娛樂,也不在此討論夢想應該花多少錢,只要有人能夠告訴我:在淺薄無聊的時代,真正的革命是甚麼?而下一世代的理想又在哪裡?
《台北歌手》
演出|差事劇團
時間|2011/11/27 19:30
地點|台北市寶藏巖國際藝術村.山城戶外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