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琦卉(臺灣大學社會學系學生)
城中城火警、太魯閣號出軌、虎豹潭溺水,社會新聞每日播報的意外不計其數,有多少人能真的走過生死關頭後,還有機會倖存?對每個人來說,那都不過只是再平凡不過的一天,毫無徵兆、沒有預告,就突然來到生命的終點,在離開的那一刻,你留有遺憾嗎?當死亡成為冥界之神渡鴉日復一日的乏味任務,即使是再駭人的國家級警報聲,對他而言也只是稀鬆平常的訊息提示聲罷了。
本劇看似在探討死亡,實則跳脫過往如「人為何終究會死?」、「死後會到哪去?」、「活著的意義是什麼?」等等反覆提問而無解的窠臼之中,反倒聚焦於生死交界的「最後五秒」,並給予將死之人一次解釋的機會。當有機會逃過一死,卻是要用其他人的命來抵償時,你會做什麼抉擇?黑色的流蘇簾幕背後,生與死的交界逐漸變得模糊,四個素昧平生的人,低頭、踱步、駐足、離去,若隱若現的,是尚在人間的形體,抑或是返回天上的靈魂?盡忠職守的飛官、反抗軍政府的少女、處處留情的渣男、一如往常出門排練的演員,即使取材自真實故事,他們也只是芸芸眾生的其中一個小碎片,編導許栢昂並不打算詳述他們的來歷、探討各自的心境,真正想處理的或許是:如果是你,會選擇如何面對?
死前的那個瞬間,閃過你腦海中的,會是什麼?是不是得拖到生命的最後一刻,我們才能看清對自己重要的是什麼呢?飛官尚未見到新生女兒的難捱;社運少女與母親爭執的懊悔;遊走於眾女子間的渣男對創傷的逃避,「再給我一天」【1】他們渴求更多日子,「為什麼是我」他們不願接受事實,那為什麼,身在人世時卻都沒有嘗試著改變,沒選擇去追求、去過一個對自己真正有意義、有價值的生活呢?「人類啊,就算最後給他們一秒鐘想出一個不能死去的理由,他們也只會抱怨一秒鐘太少,而不是去把握僅存的這一秒。」【2】渡鴉的冷眼旁觀將人性剖析得淋漓盡致,比起面對、想辦法解決,逃避、找藉口搪塞更容易的多。這個城市裡有好多人都在懷念過去、盼望未來,卻沒發現身處的那個當下,如沙漏中的沙,正緩緩流失著,劇中虛構的他們,正是現實的我們的鏡像,埋怨、悔恨、懊惱、求情,如同所有遭逢變故時會有的反應,卻忘了接受與面對即使不容易,其實卻是最快的途徑。
就形式而言,國、台、客語三聲道的結合之餘,有傳統戲曲的唱唸做打,又有風動室內樂團的木管五重奏,彷彿象徵著死亡的普同性不分古今、不分東西,而是世上所有人都會遭逢的課題。在舞台設計上,由黑衣、黑幕、黑舞台組成的一片黯淡死寂氛圍中,巧妙地於中央放了一塊草地與盆栽,新生的青翠映照著死亡的黯淡,彷彿體現生與死的一體兩面,將寓意藏匿在細節之中。
值得探討的是,本劇中安插了一個看淡世事、過一天算一天的「遊民」,他既身處人間,又與渡鴉如多年好友,彷彿於生死的虛實交界遊走數次,但渡鴉卻對他投以冷嘲熱諷,表明他的死期還未至。而後當四人有了選擇權,各懷揣著想活下去的心思,和死神討價還價之後,詢問「遊民」的意願,希望他能當他們四人的替死鬼,即使他心甘情願地答應了,但這樣的指涉是否意味著他的命一文不值,街頭上的無家者就該死、沒有存活於世的價值?當我們對他人只存在去脈絡化的認識,對他人進行片面的批判時,是否也加諸了某種無形的暴力在他們身上呢?若是將「遊民」改成一個對世界感到絕望,卻「自殺未遂」的角色時,要換取他的性命是否更加容易呢?當我們只考慮個人意願時,會不會忽略了背後更需要被重視的原因?
在渡鴉翻土、埋下種子的那瞬間,彷彿埋葬的同時也重獲新生。無論是苟延殘喘,或是仍有遺憾未竟,總有那麼一天,你我都會再回到這輪迴。
註釋
1、引自劇中歌名。
2、引自劇中台詞。
《最後5秒,會看見光、看見暗、還是看見我》
演出|栢優座
時間|2021/11/27 19:30
地點|臺灣戲曲中心多功能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