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實驗劇場,拿到了一份不再那麼沉甸甸的節目單;雖然僅是由一頁紙張對摺的報章形式,首頁卻載滿了導演充滿企圖的自我報導:《歐西打街》──”Outsider Ave.”,這齣舞蹈作品的註腳是德勒茲(Deleuze)的遊牧學(nomadology)。舞臺成為了一種平滑空間,對比於所謂充滿生產秩序的層化空間;表演者成為存在於這條屬於域外之地的街民,他們將透過一種徒勞的重覆性動作,或許是勾勒出一個問號?抹去屬於日常生活的勞動意義原本該有的完滿句號。
一瞬間我以為看到了苦勞網上會出現的社論,引自德勒茲的話語背後是馬克思的幽靈正在高唱勞動價值的進行曲:噢!時隔兩百年了,勞動者還未解放嗎?資本主義的生產力還未到達盡頭嗎?
舞台裝置是一個雙層的鋼管積架,兩個樓梯一內一外、懶洋洋地搭肩在其上;它赤裸裸的骨架把自己和居民撐著即可,兩塊慘白的皮讓留給機械旋轉的影子;角落有塊方方的水泥肉塊,它是工業社會裡宏偉堅固的牆壁──之剩餘;只是讓人想起這是個讓我們塗塗抹抹的客體。
民族誌開始了:居民棲息在各處遊蕩,依然不忘記以一種置身局外的中性意識,彷彿人類學者不斷強調我們不應該用資本工業社會的眼光去看待另一個場域中的他者──但如果那不可理喻的存在卻無法再現,那就讓將自身原有的身體慣習向著生成理性之前的源頭回溯、再擬態,但依然沿著理性的邏輯之路回歸,因此方法與結果就是將存在樣態的複雜維度刪去進而歸零。
一段儀式的號角聲響起:音樂與舞蹈發生的一對一關係,依然是這片被應許的域外之地無法例外的定律。依循著中性而掏空存在差異性的居民起身、起舞,重複一連串乾淨、留白、直硬的動作,配合著投影在積架的白皮上的搗穀機和洗衣機的旋轉意象再三強調那徒勞的百般聊賴多麼不可理喻;德勒茲已隨著遊牧民遠去,查拉圖斯特拉從遠方傳話而來:原來這不是在生成(becoming)域外之民的邁步,昂揚的生命意志無法滲透進這些沉積百年的現代舞蹈莫可奈何的規訓與還原;這是投射一種域外之民的身體想像,再現資本與工業社會內的勞動的身體何其無奈與麻木。
於是一段群舞結束,另一段樂章響起。他想起來了,便帶著一股寂寥與沉重起身穿梭,呼喊著生命之火還未完全熄滅,只是綑縛於他自身的力量與流動之內。或許在他身上找到了最後的存在維度,但也是僅存的。除了吶喊孤寂與盼望遠方,身體還能走得多遠?他還要輪迴多少次沒有個性的群舞和痛苦的獨舞才能離去呢?
我還在想是否要將之聯想為流行的寂寞符號並放入同情的公式換算我的鼻酸值。但我的慾望卻指向一頂小圓花帽不合時宜的闖入,還有橫躺在砧板上手起刀落又被切得零碎然後吃掉的吐司:我也想帶上帽子,還有吃它一塊吐司後去玩耍。我開始想要離開這條街,局內人的歷經剩餘勞動後的想像剩餘,它橫豎陳列的線條說明這舞臺依然是塊層化空間。我要走向慾望得以留下蹤跡之處,而非歷史的沉積之處。或許臨走前,我會有衝動在那灰濛濛的剩餘肉塊上畫上一個發噱的鬼臉。
《歐西打街》
演出|索拉舞蹈空間
時間|2014/07/13 14:30
地點|國家戲劇院實驗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