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場時,舞台上已有一個穿著睡衣的男子趴倒在地,是在睡覺嗎?或者其實狀況不明。接著等待開場的過程中,另一個人也走了進來,在餐桌邊坐下,他寫東西,像是一個日常生活的場景;他完全忽略趴在地上的那位,似也如常。場景極簡乾淨,灰白的去蕪存菁,除了望著窗外的一隻巨鳥有些突兀外,這個似開場的畫面,決定了整齣戲的調性;就連那巨鳥的刻意突兀,和睡衣男子的莫名荒謬也算計其中。
真正的開場,又一個人走到桌邊,和原本佔據桌子的男子共進早餐。這是第一次我們知道他們的名字,郭老與廖呆,他們「好像」都是作家,一同住在文學駐村的公寓裡。正當觀眾跟著角色一層層墜入他們的世界時,瞬間,一個翻轉,廖呆成了精神病患,眼前的文學之家成了精神病院。而就在觀眾一步步走進重新建構的空間時,出其不意,情節又再度翻轉,跳到了另一個空間。然而,編導鴻鴻尚未罷手,以這樣的手法延續至整場終了。真實與虛幻,現實與理想,困境與脫逃,舞台上的世界和我們眼下所處的環境,以一種荒謬的方式建構,然後毫不猶豫的撕裂,接著又即刻重組。在重組的破口處,有一些不需解釋的荒謬又巧妙的幽默,使得觀眾得以在團團渾沌中,跳脫出另一種觀賞角度。
就劇本結構而言,《自由的幻影》如同詩一般地乾淨清爽,神祕美麗。編導鴻鴻所想要諷刺或控訴的台灣當下,在這樣的肌理下,表達的清楚到位。語言所能及的,鏗鏘有力,而語言所不及,或者選擇不以語言觸及的,也絃外有音。倘若真讀不到創作者的內在用意,單純就一場表演而言,也饒富推理趣味,輕易便能一步步被情節推著走,這完全拜劇本紮實之賜。
然而,有著強大卡司的《自由的幻影》,編導在此劇中對於演員表演方式的處理與權衡,反而成為一大遺憾。演員的表演語法偏大舞台劇式的,使得觀眾與角色之間產生很大的距離感,這迫使觀眾只能成為冷眼的旁觀者,疏離且事不關己。特別是本劇企圖處理與我們如此切身相關的主題,倘若能更了無痕跡的將觀眾勾進建構的世界中(最起碼是心理上的一份子);意即,表演方法的選擇,若能更接近寫實人生,或許,在看似迷亂的劇情推展下,台下的觀眾便能在暗示中,更輕易產生自己與舞台世界的連結或投射。比如劇中飾演郵差的安原良,看似輕盈的表演力度,雖然篇幅不多,但每次出現都能輕易將觀眾視線帶著走。
舞台乾淨明亮,與劇本所呈現的質感一致。然而,所有角色濃縮在意象之中:一隻巨大的鳥,想自由的飛出去,又或者羨慕屋裡的牢籠人們,這類的心神領會有太過淺白之嫌。好在巨鳥大得突兀,呈現另一種無形壓迫。而劇中角色不時會從巨鳥看出去的窗走過去,消失,又在突然的某刻,從另一端的門走進來。這種走位調度,無需過多解釋,也自能在觀眾心中發酵成另一篇幅的小故事,頗值得玩味;且同時,將舞台所能象徵的意義更為深層化。
《自由的幻影》在極簡風格的詩意推理中,一步步走向迷霧,而未竟的是留白的無窮想像。在觀賞中,也在散場後,觀者企圖尋求創作語言真相的曖昧之際,好戲才真正發酵餘韻蔓延。
《自由的幻影》
演出|黑眼睛跨劇團
時間|2013/12/20 19:30
地點|台北市水源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