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知道兒童富有幻想力,因此兒童劇理應提供兒童幻想的刺激與滿足,再開啟他們從幻想回返思考現實生活的能力。兒童劇的有趣,從來不是,也不應該是建立在表面的嬉鬧取悅孩子而已,兒童劇創作需要思考的「有趣」,應當是一種有意味的形式,具有審美的價值;讓被審美的對象,產生如同莫里茨.蓋格爾(Moritz Geiger)《藝術的意味》一書中說的:「當我們使我們自己服從客觀對象,並且讓它進入到我們內心之中的時候,它就變成了我們的東西;它從精神上與我們結合在一起,我們也就變成了它的主人。在這種服從過程之中,在純粹自我被抹殺的過程中,我們的統治便表現出來了,存在於我們和客觀對象之間的裂痕,已經被我們對客觀對象的領會彌補了。不過,這並不意味著客觀對象是勝利者,並不意味著它在力量上戰勝了我們。與此相反,那存在於自我肯定之中的幸福情感,正是從這種克服某種異己的東西的緊張狀態之中顯現出來的。這就是存在於審美過程之中的、最終的服從與純粹自我的最終被抹殺之間的相互影響,通過這種相互影響,自我就可以更深刻地戰勝客觀對象了。」
我認同這段話必須反映在觀看的兒童劇,可以使兒童得到「存在於自我肯定之中的幸福情感」,一齣兒童劇絕對需要給予兒童足夠駕馭幻想的空間,滿足其自我,而不是把一切表現都說白說淺說幼稚,那麼做就太低估兒童了。
偶偶偶劇團的《小木偶的大冒險》,故事其實非常簡單,用一句話就可以交代清楚:兩個木匠工作中,玩性大發,把各種工具、物件拿起來玩,玩出了一個小木偶上山下海冒險的想像旅程。但若只是把故事焦點放在冒險,經歷危險--解除危機的情節(通常還會俗套的設計三個危險關卡),然後又以此做思想主題,扣上「勇氣」或「尋找勇氣」之類的正向態度,大肆放送成醒目的宣傳標語,我得說這實在是很俗濫、虛無不充實的價值。《小木偶的大冒險》幸好沒有陷入這個泥沼。
這齣戲花最多心力呈現的是「創意」與「創造」,藉由抹布、鐵鎚、螺絲起子、量尺、漏斗……等各種工具、物件,以形似的概念演繹成另一個物體,所有的工具、物件既成了故事中的角色(例如鐵鎚成了一匹馬),亦可成為偶的部分造型(例如漏斗顛倒變成小木偶的帽子),兩個木匠不斷在實踐巧手能成金、廢物能再生的魔法,這魔法倚賴的正是無限的創意,有創意的創造過程,正可以啟迪兒童想像力,激發嘗試的效仿心理,此心理期待俱足且實現了,也就印證「存在於自我肯定之中的幸福情感」這樣的說法。所有的工具、物件特別引人注目的是那台老式裝置卡帶播放的手提音響,這已被時代淘汰的古物,並未在舞台上隨科技進化更新成其他東西,反而更能凸顯出惜物的教育意義。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這齣戲沒有任何台詞,兩位演員飾演的木匠全然使用嗯嗯啊啊的發聲。這其實很像孩子,尤其是語言還在建構中的幼兒在玩扮家家酒的情景;兩個木匠剛開始邊做工作,為了聆聽喜歡的音樂,互搶手提音響,各耍詭計的滑稽動作,也完完全全是孩子氣的寫照,貼近於兒童。
而兩個木匠創造出來的小木偶,冒險最後尋找的寶藏箱,箱中有箱,如同俄羅斯娃娃一個套一個,直到最小最小的一個箱子,打開拿出的竟然是木匠的工具,意喻著善用工具就是寶藏,這裡蘊藏的巧思是讓人驚喜的!當然,我們也可以說所謂的寶藏,終究還是來自創意。如果沒有創意,兩個木匠也許可以創造出小木偶,卻無法表現小木偶的冒險,更無法回歸內心的覺照,無法深刻的體會工具就是寶藏的意涵。對兩個木匠而言,創造物品如果只是一個機械化的工作,那麼他們肯定也無法真正獲得「存在於自我肯定之中的幸福情感」了。《小木偶的大冒險》能用簡單不繁的形式,微言卻大義的示範了兒童劇如何有趣有意味,小而美的承載著豐富的審美價值。
《小木偶的大冒險》
演出|偶偶偶劇團
時間|2016/01/24 14:30
地點|台北市文山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