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是舊作翻新,但筆者作為《默島新樂園》的新觀眾,仍是不免俗地想從作品的標題中,找出些許意思來。翻箱倒篋,最後好像也未能更好地詮釋出「默島」一詞,但從節目冊所題的「Silent Island」卻產生了弦外之音,就算在默不作聲的島嶼中,身體也是說故事的重要文化資本。
《默島新樂園》是編舞家何曉玫把自己不同時期的作品,包括《默島樂園》、《芭比的獨白》和《擁抱日子》作結合。由神像(女神),到玩偶,再回歸到真人,三個作品都與女性的表徵投射有關,探討社會性別在現今社會的自處狀態,是舞作想要駐足的其中一個切面。
甫進場內,率先呈現的《默島樂園》,在視覺和聽覺上的刺激已經率先攻陷了眾人的感官,強烈的台式廟會陣頭音樂、聳立在傀儡架【1】上的打扮得有如神祇的女舞者、霓虹繽紛的燈光,多重感受從四方八面來襲,映襯著在地面上舞動著舞者,除了學生、上班族、檳榔西施外,觀眾的隱性身份,也自動為編舞家填補了這眾生相。我們既在觀看舞者,但同樣被狀如神龕、高高在上的女舞者所凝視,其後,傀儡架上的舞者開始作出大幅度的搖擺,這個Paradise(樂園)順理成章地變成了一場Parade(巡遊),頓時與廟會文化不謀而合。觀眾被舞者們牽引著於場內走動,從此,觀眾的身份便變得不再單一,連翻熱鬧過後,女神會由支架上爬下,然後離場,觀眾同時亦被指示於四周坐下。作為首章,《默島樂園》為作品打開了一個話匣子,開宗明義地告訴觀眾,這是一場關於本土文化、社會與性別的演出。
之前所締約的觀眾參與感並沒有得以延續,而第二段的《芭比的獨白》便隨著一束吊燈的垂下和一位金髮芭比的進場而緩緩開始了。吊燈的作用除了能把焦點集中於芭比身上外,而燈內安裝的鏡頭所拍到的畫面亦會實時投影出來,產生出雙重聚焦的效果,觀眾忽近忽遠地窺探著身穿肉色緊身衣的芭比,以扭動、伸展、旋轉等律動方式,展現出各種女性體態,恰巧和近年流行的直播有著相似之處,演出的後段,芭比最後甚至把吊燈照向兩腿之間,在張合之間產生出性暗示。作為一個商業玩偶,出產於20世紀的芭比娃娃總是被製造出一個面帶微笑的臉,每個人都會把它(她)的赤裸視為理所當然,而且在某些語境下,「芭比」甚至有著「虛有其表」的貶義意涵,但若然芭比能說話,它(她)會對這種現況作出怎麼的反應呢?而喜歡玩芭比的女孩們會否察覺自己被物化嗎?從過去的性感封面照、影片,發展到現今的直播,消費女體的實質呈現幾乎隨處可見,雖然《芭比的獨白》原作創於2009年,但在議題的歷時性與共時性相互發酵下,在2018的今天,作品把「寓言」變得更具現化。
經過了前兩段熱鬧與靜謐的交錯後,《擁抱日子》開始時,舞者們以鐵塊抬著一名紅衣傷患進場,可惜紅衣女舞者仍然不時掉落地上,她的狀態讓她與其他舞者顯得有點格格不入。其後一眾年青舞者抱作一團,營造出一種人群的情感依賴氣氛,他們相繼伸出了顫抖的手,像是一種求助的訊號,筆者認為也是一種對當代台灣社會現況的回應——在風光背後的遍體鱗傷、但卻求救無門,就像作品中所引用到伍伯的歌《斷腸詩》,在正向輕快的節奏下唱出這般淒楚、躊躇失志的歌詞:「春夏交接的當時,蟬聲哀啼響上天,蝴蝶折翅落大水,路邊有斷頭的蜻蜓……」哪怕配合了一字排開、整齊又奔放的群舞,但那種違和感還是沒能消除,而「違和」不就是人生在世的一種常態嗎?最後只剩下紅衣女舞者遺世絕俗,以肉身衝向鐵板,可是三番四次的撞擊、攀登,還是越不過這銅牆鐵壁,這時的女舞者不是神祇、也不是芭比玩偶,而是活生生的一個女人。在傷痛失意時,相互的擁抱是一種取暖的行為,但若然直接張開手擁抱、面對這些暴虐的日子,卻有如燈蛾撲火、蝴蝶折翼。
《默島新樂園》充滿著編舞家對於自身地域以及傳統文化的關注,過去不少表演藝術家都會把傳統在地文化帶進作品,但如何把它運用得精準、處理得精緻才是箇中關鍵。何曉玫所編的三段舞碼既有獨立的思想和意識,但連接起來卻又能增加了議題的層次,從服裝到音樂設計都具有鮮明的符號意義。雖然是結集過去創作的一個重組,但《默島新樂園》卻證明了,舊作翻新也能作出了一個有力的當代回應。
註釋
1、「傀儡架」一詞之使用是參考《默島新樂園》節目冊上關於《默島樂園》之敘述。
《默島新樂園》
演出|何曉玫 MeimageDance
時間|2018/05/24 20:00
地點|臺灣戲曲中心